南城下了整整两天的暴雨。
临近初秋，温度下降后，连风都变得萧瑟。
就要快到下班时间，窗外的天一片黑压压的，阴郁得很。
黎放倚在科室的椅子上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发呆，他来回晃动着椅子，听着窗外雨水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黎栀这才刚走几天，他就已经开始想他家小宝了。
要不是因为有许忍那孙子，说不定黎栀都留在南城了。
付轩手里捏着根笔时不时在桌上轻点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听到黎放再次发出一声哀叹。
“唉。”
付轩在心里计算着，第二十八声叹气。
“早知道我就不让我家小宝走了，留在这还能跟我有个伴……”
黎放嘟囔着，还细微地发出了一声“啧”。
付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妹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多久了？”
黎放一顿，转动椅子朝向付轩，睨着眼一脸警备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科室的门被敲响，黎放懒散的应了一声：“进。”
门被推开，身穿白大褂的实习生从外走来。男人对着付轩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又看向黎放，模样为难。
“黎教授，上次那个患者又来了，她不肯配合主任检查，非说一定要您去，主任叫我喊您去一趟。”
黎放顿住，抬头看过去：“哪个患者？”
“您就诊的那位女士，姓柳。”
黎放闻言没有犹豫，几乎是下意识起身。
动作都做了一半，弓着身子刚要站直，却又猛然顿住，施施然又坐回了椅子上。
付轩转头看向黎放。
“我一个肿瘤科的，怎么给他代诊？不是都确定了不是癌症吗？”
白大褂实习生点了点头：“主任说了，您就像上次隔着帘子后就诊就行，他在外面听着。”
这显然有点不符合规矩。
付轩盯着黎放，眼神中带了几分打量。
一般这样挂了号不愿意配合的病人，医生有权拒诊。
可谁让人家说认识黎教授。
黎教授，长相帅气、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医院里的活招牌。
黎放一脸为难，嘴里不情愿的“啧”着，这才缓缓起身，随着那实习生出去。
“行吧，勉强答应吧，出了事我可不负责任。”
直到科室的门被关上，黎放的背影消失在门前，付轩才缓缓转过视线，盯着手中的那根笔，语气喃喃。
“这么为难……那他笑什么？”
普外科的就诊室内。
黎放缓缓推开门走进来，面容平淡地看着普外主任。
“病人呢？”
主任随手一指：“在里面呢，非说要等你来才肯配合检查。”
主任说完，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黎教授，你女朋友？”
黎放一怔，眉头倏地蹙了起来。
“怎么还越老越八卦呢？”
主任轻笑一声，手里端着个保温杯，下颌扬了扬对黎放说道：
“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听着。”
就诊室的帘子被拉开。
柳莘月就坐在诊床上，她来时外面还在下雨，发尾处还带着湿意。
黎放打量了她一眼。
就诊的部位特殊，她里面只套了一件吊带衫，外面是针织的小外套，和那天在酒吧遇见时的打扮截然相反。
柳莘月面容清淡，没化什么妆，连嘴唇都淡的粉嫩。
“哗啦”一声，黎放将帘子拉上，顺带将一旁椅子拉过来坐下，正对着柳莘月。
“什么毛病？”
柳莘月抿了下唇，如实回答：“疼，下雨天疼得厉害。”
下了两天的雨，她感觉钻心的疼。
黎放点了点头：“拉下来一点。”
他这话说的直白，听的柳莘月不免红了脸。她顿了一下，随后将肩带拉下，那件针织小外套半遮掩着，还不至于太尴尬。
黎放伸出的手猛然停在半空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天在酒吧的情形。
“你给老娘看清楚了，我没穿！”
黎放的耳根倏地染红，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他瞥过头，干咳了一声，试图掩盖尴尬。
可那发红的耳朵尖几乎要将他出卖。
他脸红什么？他和柳莘月就是医患关系，瞎想什么。
就诊时想七杂八的，畜生才这样。
黎放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个遍，转过头一脸正色地看着柳莘月，眸中都带了几分严肃。
他伸出手轻按着，声音沉了几分。
“疼吗？”
这一按让柳莘月直接弓起了背颓了下去，眉头都紧皱着。
“疼！”
黎放皱起了眉。
单凭触感来说，肿块有明显的增大。
“喝酒了？”
黎放抬眸看着柳莘月。
“我怎么敢喝，谁知道黎医生会不会去酒吧里抓患者。”
“一般乳腺增生的患者会在例假前感到明显的胀痛，肿块增大，加上下雨天痛感会加剧，不是什么大问题，注意饮食清淡用药。”
黎放的声音清冷，笔尖在病历本上沙沙划过。
“你例假快来了吧？”
柳莘月拉着肩带的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黎放：“你记我日子？”
“上次就诊时你提过。”
柳莘月愣住，呆呆地看着黎放好一会。
帘子被拉开，黎放起身将手里的病历本递交给主任，神情认真。
“她这里应该是有病情加重，给她开点抗激素止痛的药。”
黎放的工作做的尽职尽责，开了药单还带着柳莘月一道去了取药处。
他将药袋提在手上，顺手按下电梯，带着人下楼：“这个药不适合长期吃，自己注意一下，有问题再来找我。”
柳莘月将袋子接过，抬眸看了一眼黎放。
“你不回科室吗？”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电梯门缓缓开启。
医院门外大雨瓢泼，不少人都挤着站在门口，黑压压一片。
“外面下雨，送你去坐车。”
豆大的雨珠子砸在沥青路上，成河的雨水缓缓流淌进排水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门口的保安见着黎放，开口招呼着：“黎教授，这会出去啊？再等等吧，这雨且大着呢！”
黎放向外看了一眼，随后转头看着柳莘月。
“着急吗？”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快下班了，开车送你回去。”
“正好，一起吃顿饭，向上次的事给你道个歉，”
……
柳莘月提着手里的那袋药，怎么和黎放下的电梯，又是怎么和黎放回去的。
科室的门被推开。
付轩刚转过头，话到了嘴边还没开口就见黎放身后跟了个女人进来。
女人一头长发直垂到腰间，面容清秀，垂眸间都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韵味。
付轩一顿，转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黎放。
“你在这里坐一下，我进去换衣服。”
内室的门没被关合，付轩推开径直走了进来。
“你不是去代诊了？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黎放将身上的白大卦脱下放进柜子里，随手拿起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转头瞥了一眼付轩。
“外面下大雨，正好等下一起去吃饭。”
“你和患者一起去吃饭？”
黎放点头，掸了掸西装外套上落下的灰：“对了，等会把你的伞也给我。”
付轩一愣，满脸问号。
“哈？”
和患者一起出去吃饭，还要拿走他的伞。
付轩双手抱臂看着黎放：“你拿走了我怎么办？”
黎放抬眸，眼神中带着不解。
“你今天不是值班吗？”
付轩语噎，眼看着黎放拉开内室的门走出去，带着那个女人离开了科室。
临走前，还顺带把他放在门口的伞拿走了，既顺手又自然。
黎放向来不懂得什么叫作低调，停在医院地下停车场内的车都是最新款磨砂黑的战神GtR。
那夸张的底盘车身加尾翼和那火红色的尾灯看上去十分扎眼，实在是符合黎放的性格。
黎放将那件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顺势拉开后面的车门，将西装扔了进去。
袖子被挽到手臂处，就连领口都被他肆意扯得松散。
柳莘月以为那车门是为了她开的，正想坐进后排，黎放甩手将车门一关，下颌微抬。
“坐前面。”
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跨着长腿坐了进去，顺手还拿走了柳莘月手里的药袋子扔在中控台上。
外面大雨倾盆，那辆高调的GtR穿梭在雨中，起步时还带着轰鸣声。
柳莘月顺着车镜打量着黎放。
男人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拨弄着车里的空调口。
黎放长相生的好，骨骼分明，线条明朗，从眉眼到鼻梁如刀刻般精雕，尤其是那双桃花眼。
男人生一双桃花眼性格都放荡。柳莘月心道。
她从第一次见黎放就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掩不去的痞气，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会是医学院的教授。
雨珠子拍打在车窗上，黎放转头瞥了一眼柳莘月。
“看我做什么？”
柳莘月一顿，默默将视线移开：“看骚包的人开什么骚包的车。”
哪有医生上班开战神GtR的。
黎放勾唇轻笑一声，眉头轻挑，指节划过鼻尖：“是吗？”
他抬手将车镜向柳莘月那边掰了掰。
“随便看。”
柳莘月默不作声。
果然骚包，谁要看他？
她转过头看向车外，看着雨点顺着车窗一点点滑落，氤氲模糊。
车子最终停在红灯前，雨刮器不断摇摆着。黎放单手握着方向盘，微微侧头看着柳莘月。
她不化妆时面容有种说不出的清秀感，与之前见到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要不是黎放见过她狂野的一面，估计还真以为她是什么清纯温柔那一挂的。
可她好像偏爱于这种温柔风的穿搭，但不可否认，美得不可方物。
她侧着脸，长睫随着眨眼的动作而颤抖着。她神色平静，车内好像被她沾染上了一种淡淡的清香。
黎放不敢深嗅，怕柳莘月觉得他怪异。
绿灯早就亮了，那辆黑色的GtR还停留在马路中间没有移动。
身后排着队的车子尤为不满，拼命按着喇叭宣泄情绪。
黎放回过神，这才看到绿灯亮起。
他一脚踩下油门窜了出去，车子再度发出轰鸣声。他油门踩得紧，从导航内不断传出降速提醒。
柳莘月转过头看着他：“你超速了。”
黎放不以为然：“是吗？”
“我可没说你可以随便看我。”
两人互相揭发着对方的小举动，谁都没有尴尬。
黎放笑了下，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偷看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
他点头，语气肯定，其中不乏笑意。
“嗯，姐姐好看。”
……
因为下雨，餐厅内人少的可怜。
原本摆在圆台上的施坦威钢琴也无人光顾。
黎放包下了餐厅的包厢，清静幽雅，倒是外面的雨声吵得人心烦。
柳莘月吃西餐不多，从前是家境不好，小城市走出来的，哪有什么正经西餐厅。
后来考上了南城大学开办音乐会倒是赚了不少，结果全搭在陈益光那个渣男身上供他考大学。
倒不是说省吃俭用，钱她有，只是平常不会在吃上太过奢侈。
从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和程圆圆倒是一起吃过几次。
黎放像是这里的常客，甚至连菜单都没有仔细过目，随意报了几个菜名便挥手让侍应生出去。
“这家店的鱼子酱不错，可以尝尝。”
黎放说：“上次在酒吧的事，我不是故意要给你难堪。”
柳莘月正拿着手帕净手，听到黎放的话，手上动作一顿：“黎医生好像很擅长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黎放虚握着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我嘴笨，柳小姐见谅。”
不仅嘴笨，脑子也笨。
黎放等下要开车不能喝酒，柳莘月还在发病期，黎放专门为她点了一杯冰荔枝果饮。
侍应生将手中的菜品放下默默退了出去。
他鲜少见到坐在包厢里的男女一脸正色毫无气氛还喝着饮料白水的客人。
“上次听圆圆说，柳小姐要开音乐会，在哪？”
刀叉轻点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南城，”柳莘月切着牛排抬头看他，“黎医生也有兴趣？”
她握着刀叉的手法不算标准，牛排切起来不算太顺手。黎放瞥了一眼，抬手将手边的西班牙火腿搭配鱼子酱轻推到柳莘月的面前。
“这个不错。”
顺手又将她盘子里的牛排餐盘接了过来：“算是吧，听说柳小姐的小提琴拉的一绝。”
柳莘月垂眸看着黎放，他的动作做得自然，一点没有别扭的意思。
就好像做了无数次。
柳莘月语气平淡：“如果黎医生有空的话，我可以赠送两张门票，算是感谢黎医生妙手回春。”
“那真是感谢。”
黎放把手里切好的牛排推回到柳莘月面前，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一提——
“对了，上次筱竹弄脏你礼服的那件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如果你着急要举办音乐会的话，钱可以先从我的账上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