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楼内灯火通明。
客厅内空荡荡的,黎栀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打着赤脚踩在地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第一次回来得晚,不敢吵醒了黎中权和向茜。
身后的衣领被人揪住提起,黎栀一只脚还悬在半空中没有落下。
“哟,还知道回来啊?”
黎放的语气凉飕飕的,他垂着眼,面上毫无表情。
黎栀被他吓了一跳,刚要惊呼出声就被黎放一把捂住了嘴:“小点声!”
黎栀回过头,瞪大了双眼看着黎放,手还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做着手势,示意黎放将她放开。
少年冷嗤一声,放开了双手,顺带把被他揪皱的衣领整理好。
他动作粗鲁,随手拍了两下,还故意用了些力气。黎栀看着他的动作,咧嘴“嘿嘿”一笑。
“哥哥,你回来了呀?”
小姑娘笑的清甜,还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黎放看着都要气死了。
他抬起手揪住黎栀的耳垂,惩罚般地用了些力:“小东西,你现在跟哥哥混熟了是不是?敢报警抓你哥了!”
黎栀被揪住耳朵,小脸皱巴巴地挤起来。
“哎呀、哎呀……”黎栀叫唤着,“哥哥,疼!”
黎放闻声连忙松开黎栀。
小姑娘皮肤娇嫩,他只用一点力,她耳垂就红彤彤一片。
黎放眼里露出心疼,表情还横着:“疼就对了,让你长长记性。”
黎栀揉着耳朵,低声嘟囔着:“是妈妈教的,要是拦不住你就报警,把你抓进去了有爸爸捞你。”
她顺势抱住黎放的手臂,一脸讨好的模样:“我没报警,只是吓唬吓唬你。”
黎放气笑了。
她还敢说?
他一把环住黎栀的脖颈将人嵌住,咬着牙说道:“我是气你报警吗?我是气你和许忍那小子跑了!他什么人你知道吗你就敢和他跑!”
“可是他没有哥哥你说的那么坏啊,是他把我送回来的。”
黎放紧皱着眉头疑惑地打量着黎栀。
“他真的没对你做什么?”
黎栀眨巴着眼睛:“没有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说完,黎栀还嘚瑟的在黎放面前转了个圈。
小白裙上的灰痕和勾破的裙摆一览无余。
黎放一把揪住她的裙摆,沉着声问:“那这是什么?”
黎栀“唔”了一声:“不小心划到的嘛……”
她抬眼看着黎放,一双圆眼湿漉漉的,像极了乖巧小狗。
“我很喜欢这条裙子,哥哥能帮我把它缝起来吗?”
黎放冷哼一声:“不可能。”
缝起来?听都没听说过。
黎栀呜咽着,可怜巴巴地看着黎放。
小洋楼内的灯常亮着,一对兄妹挤坐在沙发上,黎放一双大手捏着针,裙摆的裂痕被歪歪扭扭地缝在一起。
黎栀探着头看着自己的小白裙在黎放的手底下逐渐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急得满头是汗:“哥哥,不是这样的,你缝歪了!”
“你还要不要缝?”
“要缝的要缝的!”
“啧,烦死了!”
……
破旧杂乱的筒子楼外一片漆黑,外面的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水泥来,一年又一年的潮气使墙面氤氲了大片,发霉发黑。
楼道内的声控灯泡早就破损,时不时还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闪烁个不停。
许忍上楼时尽量放轻了脚步,楼道内堆满了杂物,轻轻一碰,灰尘飞起。
屋内静谧无声,原本门口摆放整齐的鞋子也乱成一团。
许忍顿住,下意识喊了声:“奶奶?”
没有一声回应。
他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就往外跑。
对面邻居的门“咔嗒”一声响起,吴婶探出个头,见是许忍连忙将人叫住。
“小许啊,别找了,你奶奶在我这!”
许忍顿住脚步,手紧紧攥着楼梯扶手,身上的冷汗还未褪去。
吴婶从客厅将人哄出来,太晚了,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你家小许来接你了,快跟他回去吧。”
许忍就站在门外静静等着,门推开,老太太身材矮小,头发花白,一双浑浊的玻璃眼里写满了茫然。
吴婶把许奶奶带出来,低着声解释:“你奶奶晚上又犯了病,非要出去找你,要不是我买菜回来刚好撞上,指不定又跑到哪去了。”
吴婶说完又叹了口气,一脸操心的模样劝着许忍。
“你也别总是光顾着大半夜出去打工,你奶奶一个人在家没人看着实在不安全,你也快高考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赚钱的事等以后再说。”
许忍薄唇紧抿着,悬着的心还没彻底撂下,从喉咙里生涩地挤出了一句:“知道了。”
“你奶奶还没吃饭,非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我这还有煮剩下的粥,你热一热和你奶奶一起吃吧。”
客厅的灯昏暗,只能隐隐照亮那狭小的空间,陈旧的皮质沙发破了几个洞,被许奶奶用花样式的布料缝补好,对面摆放的红色大头电视上还盖着她亲手缝制的白色菊花盖帘。
许忍将热好的粥一点点喂到她嘴里,他动作轻柔,每喂一次还用手帕轻轻擦拭掉她嘴角渗出的米汤。
“国忠啊,妈不吃了,你把饭拿去给小月吃吧,不要一吵架就不给人饭吃,知道吗?”
许奶奶受了刺激,近几年老年痴呆愈发严重,从许忍十五岁开始,无论是长相或身材都和李国忠愈发的像。
李国忠就是许忍的父亲。
她越来越糊涂,总是把人认错。
许忍替她擦拭着嘴角,也没纠正她,声音低沉回应:“嗯,小月吃过了。”
“吃过了就好、吃过了就好……”
许奶奶呢喃着:“国忠啊,算是妈求你了,别再打小月了,小忍年纪还小,你这是作孽啊……”
许忍沉默着,握着勺子的手背青筋浮现。许奶奶还在自顾自呢喃,他也只是一点点地喂着她,偶尔附和几句。
卧室的灯亮起。
许忍将人扶到床上坐好,一抬头却看见床头柜下面塞了一团裤子,正隐隐散发着气味。
许奶奶顺着许忍的视线看过去,浑浊的双眼中瞬间出现了慌乱。
她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嘴里还支支吾吾解释着:
“我、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裤子带解不开。国忠啊,妈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妈下次不会了……”
许忍看着许奶奶的样子,心口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抬手握住她挥舞的手,将人圈在怀中抱紧,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没事,没事。”
许忍嗓音低沉,尾音是掩不住地颤抖。他一句句的重复,像是在安抚许奶奶,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没事,没事……”
他像是哄小孩一样耐心哄着她,直到许奶奶彻底睡去才捡起地上那团裤子走进洗手间。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三年。
洗手间内水声哗哗,许忍低着头搓着裤子,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黎栀在自己面前笑弯了眉眼的模样。
她好像,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可以笑得很开心。
他垂眸,敛去情绪。
凌晨的筒子楼一片漆黑,周围住的都是老居民,到了半夜连盏灯都没有。
楼道内,许忍嘴里叼着手电筒,一手握着钳子,用力地掰着车后座那根翘起的铁丝。
小白裙被勾破,黎栀眼里写满了可惜。
许忍莫名的,不想看到她难过。
翘起的铁丝被掰弯藏起,许忍还在铁质的车后座上加了一层白色软垫,他大手按在上面,感受着舒适度。
好像这样做,就不会再把她的小白裙压出褶皱。
做完这一切,许忍看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黑眸中情绪涌动。
片刻后,他又将整个车座卸下。
那栋小洋楼外的紫藤萝开的正好,赶在盛夏,连窗外攀爬的白蔷薇都成苞盛放。
有什么用,她下次不会再坐他的车。
许忍熄灭了手电筒,起身上楼。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