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很静。
宇文初已走出牢门,走向地上两个少女。
“她们如何处置?”他回头问。
楚卿也走过来。
地上两个人正瞪着她,目光都很可怕,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不过很可惜,她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地上干瞪眼。
楚卿也在看她们。
她的目光很平静,但很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先留着吧。”她说。
大牢内仍那么昏暗,大牢外却艳阳当空。
午后。
逄城外又扬起烟尘,东怀军和卫军已近。
童虎遥望向城门。城门依旧紧闭。他又望了望城头上,那一根长杆还在,杆上还有东西在飘。
还是佚王的血衣。
他不由回过头,看了楚风一眼。
“东怀王,我再提醒一句,若佚王有什么闪失,我不但不会交出端阳,还会率卫军与你死战!佚王有个好歹,我们左右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东怀军虽强,卫军也不弱,拼死拉你们垫背,也非做不到之事。”他看着楚风,冷冷说道。
楚风点点头。
“童大将军之意,我十分明白,也请大将军放心。佚王不会有事,纵使曾有闪失,如今也绝不会再有。”很显然,他也已看到血衣。
童虎冷哼一声,又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正策马而行。
他似乎并不关注卫军,也不关注东怀军。这一路行来,他一路悠闲,好像眼下的一切,都与之没有关系。
童虎回过头,瞥一眼担架。
端阳安静躺在上面。
她身上中了毒,不能说不能动,不得不安静。可是,她的神色竟然也很安静,好像眼下的一切,也与她没有关系。
城门已近。
双方大军都停下来,就停在城门外。
童虎抬头望去。
上面的守军已探出头,也正在向下望。但是这一次,没有万箭齐对。
钟合光策马而出,仰首大声道:“快开城门!东怀王入城!”
城上立刻领命。
咿呀——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楚风看向童虎,微笑问:“童大将军,可要一起入城?”
那个微笑有点刺眼。
那是一种别有深意的笑,有一点挑衅,有一点轻嘲,有一点鄙夷,甚至还有一点等看出丑的恶意。
那个微笑其实在问:可敢一起入城?
东怀王这老东西在看不起他!
童虎心头冒火。
“当然一起入城!卫军来此迎接佚王,难道只在城外看看?”他立刻接话,说得毫不迟疑。
虽然话这么说,但他心中明白,既已来到这儿,是否入城已没区别。
楚风笑了笑,一抬手道:“大将军请!”
这个姓童的决定入城,正是自己期望的结果。也许,在姓童的看来,既已到了城门,是否入城已没区别。
其实不然。
因为在他看来,二者区别很大。
因为,他的目的并非交换,而是赶尽杀绝!
交换?
傻子才会交换!
这姓童的一介武夫,论谋略就是个呆子!游说起来毫不费力。
说什么杀了佚王,陈卫之间将会开战,这对陈国没有好处。只有呆子才信这话。
杀佚王有天大的好处!
撇开阿乔的私仇不说,就是陈卫之间,也是陈国受益。
佚王是什么人?卫国的掌权者!
那个小卫天子,根本形同虚设。只要佚王一死,便无人坐镇卫廷。卫国犹如丧君,上下能不大乱?
大乱之下的卫国,还能攻打陈国?只能被陈国攻打!
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想必圣上也有此意,所以,圣上并不阻拦杀佚王,只是不许杀端阳。
可惜刀剑无眼。
混战之中,端阳为护佚王,双双命丧黄泉。这个结果实在太合情理,也实在无可奈何,连圣上也无可奈何。
多么完美的计划!
楚风看着卫军鱼贯入城,不由在心中冷笑。
城门吞没一个个卫军,好像一只蛰伏的怪物,正在吞食掉一个个生命。卫军、童虎、端阳……东怀军走在最后。
终于所有人都入城。
当最后一个东怀军走入,城门咿呀一声,关闭在众人身后。
童虎猛回头。
然后,他看见了刀光。
眨眼之间刀枪林立,在艳阳下反射白光。东怀军像潮水一样,从四下合围,将卫军围在当中。
还有逄城守军。
守军们像从地下冒出,呼啦啦涌出一片,在东怀军的外围,又围成一道人墙。
卫军在最中心。
从中心四下望出去,里三层外三层。
童虎大怒:“东怀王!你出尔反尔!”
“童大将军差矣。兵者诡道,你我俱为将军,难道对敌不讲战术,却像市井之徒一样,好勇斗狠么?”楚风策马向前,看着他笑。
这一次的笑,鄙夷毫不掩饰。
童虎眯起眼:“莫非你想赶尽杀绝?”
“当然。”楚风点点头,慢条斯理说,“这次若能成功赶尽杀绝,还要多谢大将军配合。如果你坚持不入城,我就无法瓮中捉鳖。如果在城外追击,多少会有漏网之鱼。幸得大将军英明神武,果断入城自困绝地。大将军的合作,让我省心不少。”
童虎看着他:“你想瓮中捉鳖?”
“不错。”
“果然好主意。”
“过奖。”
童虎忽然笑了:“那你为何还不捉?”
这是一个问句。
他问的人当然应该是楚风,然而,回答的人却不是楚风。
“要捉。”有个声音说。
这声音就在楚风身边,两个字未落,一道寒光已闪起,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已经抵上楚风的咽喉。
楚风僵住。
匕首紧贴他的前颈,而在他后颈上,还有一只手。
那只手的手指如兰,不偏不倚,正按上他的风池风府,让他整个人都动不得。
这个变故太快。
楚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制住。
是谁?!
电光石火的刹那,他根本来不及想。不过有一件事,他不必想也知道。因为,当时在他身边的人,就只有那一个。
姜檀!
这一切只在眨眼间。
钟合光大惊,他飞身跃起,扑过去救王爷。
可他才刚一动,对面也有人动了。而那个发动的人,原本正在躺着。
担架上的端阳只一闪,就飞到他的前头,反身回手一掌,正中他的胸口。他就像断线的风筝,斜斜落地。
砰!
钟合光重重跌下,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又一个突来变故。
楚风眼睁睁看着,眼角不停抽搐。
自己上当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整个形势都已改变。自己被制,合光倒地,这些虽已让他震惊,但更让他震惊的是,逄城守军的立场。
守军们刀剑相向,指向的是东怀军!
最中心的卫军,最外层的守军,双方前后包夹,正将东怀军困在中央。
困人的反被困,捉人的反被捉。
楚风的心透凉。
逄城之中发生了什么?!阿乔呢?!论说城内该由阿乔掌控,可守军为何竟会倒戈?
他的心思乱了。
对面,童虎已走过来,看着他笑:“东怀王高才!想出这样妙计。瓮中捉鳖果然精彩!但可惜的是,你有一点错了。该被捉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个老鳖!”
东怀军的军心乱了。
他们虽然身经百战,但从未遇过这种情况。
全军被包围,王爷被挟持,钟将军被打趴,所有能给众军信心的存在,刹那全被击溃,他们登时心慌。
首脑都没了,四肢怎么动?
楚风当然明白东怀军的处境。
可是,他此刻已不关心这个,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为什么出卖我?”他一字字问。
他问的是姜檀。
姜檀没有回答,另一个声音回答了:“东怀王,你太孤陋寡闻。这位三殿下唯一喜好,就是出卖盟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必太介怀。”
姜檀不由苦笑。
外层守军散开一个缺口,有人从缺口走出。
楚风瞪大眼。
他看见两个人,两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其中一个是佚王,而另一个是……端阳!怎么还有一个端阳?!如果这个才是端阳,那担架上的是谁?
楚卿已走过来。
“东怀军听着,我从不滥杀。”她环顾众人,神色冷肃,“此刻你们被围,面对卫军与守军联合,你们绝无胜算。若还明白轻重,就放下武器投降。若是负隅顽抗,那我也不留情。面前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东怀军面面相觑。
要投降么?
可他们是东怀军啊!一声不吭就投降,怎么对得起东怀军威名?
可是如果不投降,就等于选了死路。连傻子也看得出,只要动起手来,他们必死无疑。
众人彷徨极了。
投降不甘心,不投降又不安心,他们该怎么选?
几个将军互望一眼。
作为东怀军中将领,他们比士卒想得更多。
因为他们是将军。功名、富贵、官爵……这些与士卒无关的东西,与他们却很有关。
他们还要顾及前程。
依照如今大势,端阳胜算很大。也许,天子龙位上真会换人。
如果他们不投降,只会归尘归土,还落个叛军之名。如果他们投降了,就是弃暗投明,若再立个战功,也许加官进爵。
两条路不言自明。
当啷!
有一个将军放下武器。
当啷!
又有一个放下。
当啷……当啷……声音不绝于耳,东怀军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