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城内一片兵慌马乱,不管是军队还是营役营夫奴隶,都在四处打水,各处的水龙被集中调往城门。
除了城墙上的军将,整个城内到处都动了起来。
守城就这一点好,只要城墙上不乱,敌兵攻不上墙头,那其他发生什么情况都不怕,可以随意调动做任何事。
城中可以装水的东西都被搜集了出来向城门这边集中。这里是防火要点。
城墙不怕火攻,城门也不怕,门洞里面都是泥沙,门烧没了也进不来人。但城墙上的敌楼怕,纯实木大楼。
刚才津渡营寨被烧,因为唐军没有攻击和占领,里面的残余军将已经跑回了西门,用吊篮进了城。
所以尚结赞知道这火趁着火势小可以用水或者雪扑灭,只是军士被烧灼的手上那泛着黄水的肉坑让他触目心惊。
但只要能扑灭就是好消息,有了准备,想来这攻击也就没有多大的威力了。最后还是要攻城。
守城他还是有信心的,他相信这唐将久攻不下,自然也就会接受自己的条件了。
可是时间必竟太短了,这边还没有准备到位,就听着城外一片轰鸣……时辰到,开炮了。
结赞那囊莫名的心里一紧,然后就感觉藏兵洞一阵震颤,沙土漱漱掉落,头顶城中响起一片炸雷……和哀嚎声。
方圆两百米内,城头上,城池街巷中,到处都是满地打滚大声哭号的人,军将,营役,奴隶,鲜血染红了墙体和地面。
浓重的血胜味腾升而起。
“大相。”藏兵洞的门被从外面直接撞开,一个将军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如何了?”尚结赞猛的站了起来,心底泛起一阵凉意。
“大相。”这将军爬过来抱住尚结赞的大腿紧紧搂住,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脸的惊惶。太吓人了呀。
虽然大家都是见过风浪,不知道杀过多少人的将军,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景像,而且还是自己的军队。
瞬间,就是那一瞬间,从城墙上到城内,数千战卒全部倒在了血泊里,大部分都是面上开了无数血洞,一边汩汩流血一边失声哭号。
那些瞬间去了性命的,反而感觉是一种幸运。
城头上没有被波及的守军马上就崩溃了,一轰而散,城下也差不多,军将们四散而逃,没命的往建筑里面钻,谁拦都不好使。
瞬间的恐惧实在是太大了,心防一下子就被洞穿。主要是,吐蕃人全民祟信神佛,这种完全理解不了的恐惧到了他们身上自然加倍。
“住口。”结赞那囊一脚踢翻抱着自己大腿只管放声哭嚎的将军:“却是如何?”
“溃了,溃了。大相,溃了呀。”将军翻身跪在地上以头顶地。
“如何就溃了?”大论在一边惊问。这,没道理啊。
尚结赞看着这个已经崩溃的将军,心中一片烦乱,就想抽刀砍死他,吸了口气压住这股冲动,迈步往外就走。
刚走到门口,迎面一把横刀指到了脸上:“跪地不杀。”
唐军上来了。
山地营一马当先毫无阻拦的上了城墙,分一股去打开了南城门,余者根本不管那些满地打滚哭嚎的吐兵,直扑藏兵洞。
功劳啊,活生生的功劳。这些凤翔军士只刻就是一群土匪,满脑子都是俘虏,俘虏。
……
甯景璿和李栾两个坐在帐中正在说话,在分析这场攻城战,忽然牙兵就冲了进来:“将军,中军有令,鸣沙城破,令我部火速包抄。”
“啊?”
“中军有令,鸣沙城破。”牙兵又重复了一遍:“令我部火速包抄。”
“速去传令。”看甯景璿有点没反应过来,李栾马上吩咐掌旗去传令。
“怎的就破了?”甯景璿完全是懵的,还在那里念叨。这一刻他的三观有点崩塌。
“定是方才那几声霹雳,王司令昨日嘱咐我等好生看护战马,莫被雷声惊扰,留后莫不是不记得了?”
打长乐城的时候,甯景璿和李栾二人都不在,不知道短炮的事情,还只是惊诧凤翔夺城速度有点快,但也并未多想。
主要是灵州的镇将当时也没有参战,也没什么报告。
唐军嘛,仗打的顺利一点都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直接自己身临其境,这才一下子被攻住了心防。
“那日镇将也讲只闻几声霹雳,便得知陷了长乐。”
“凤翔军竟如此凶猛。”
“留后,此时我等亦是凤翔军一部。”
“……正是。司马,日后,我等可能获此等神器?”
“职下到是觉得或有可能。留后,此时还是执行军令吧。”
“对,对对对,”甯景璿猛然惊醒,扶了扶头盔大步走向帐外:“传令,锁得仔细些,莫要放走了一个胡儿。”
李栾拍了拍脑门,摇头苦笑着跟在甯景璿后面出了大帐。甯景璿自己便是党项胡人,唐军里更是大把的胡人。
军队一旦轰营,便不可收拾,短时间内根本就组织不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古时候打仗经常能见到几百上千人追着数万人跑的原因,士气没了,便是一捧黄沙。
主将再能耐这时候也只能跟着跑,一边跑一边慢慢聚拢,慢慢鼓动,重新恢复战力,但那不是短时间能够达成的。
何况吐蕃大军全部锁在鸣沙城内,跑都没有地方跑。北门东门城门打不开,南城外有唐军,西门外津渡营寨的刻墟还在冒着烟。
城墙上到是跳下来不少,很快就被迎面赶上来的唐军堵住,跪在伏降。
大部分被堵在了城内几处军营里。
城墙上已经被斥清,吐军要么跪降,要么被击毙,要么跳进了护城河。护城河里漂尸无数。
凤翔军进了城,从南门便街开始挨家挨户的搜索,把里面藏着的吐兵驱赶出来,竟然没有一个反抗的。
城墙上,藏兵洞中哄出来的吐军军将都被驱往军营。
大街上被打伤哀嚎的吐蕃军将被一个一个补刀,正好拿来给新兵炼胆见血。大多已经救无可救了,这个时候补刀反而是一种仁慈。
也有伤得轻的,眼见不碍性命,都被单独安置,有军医过来给他们治伤。数天以后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好劳力。
王如意和武怀表都没有进城,就在中军帐中等消息。
一直到野力达干带着他的部族战士,还有甯景璿李栾带着灵州军将们,带着包抄回来的吐蕃溃兵来到。
“报,南部沿线回报,拿吐蕃溃兵七百十一人,毙两人。无人走脱。”
“报,灵州部回报,拿溃兵三百二十一人,无人走脱。”
“溃兵押入城内军营,野力部去护城河打捞,须仔细甄别,不得放脱。灵州部入城接管城防。城内尸首全部运至城外,不得遗失散落。”
凤翔军队没有剁脑袋的要求和习惯,这到是个好消息:敌人可以落个全尸。
王如意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
至于是不是两边真的没有一个吐蕃军将逃脱,这个并不重要。地广人稀风天雪地的,想一个不漏的全部堵住不太可能。
吐蕃军中也并不都是吐蕃人,党项羌沙陀铁勒突厥回纥吐谷浑,杂胡,甚至就有周边诸州的羌人,根本无法分辩。
野力诸州的首领们这会儿都被吓到了,一个比一个老实,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怕苦不怕累的,认认真真去护城河里捞尸。
捞尸是个体力活,用一根长竹竿,前头有个带弯钩的铁矛,把弯钩往尸体上一撮一挑,直接拖拽上来。
也不怕有装死的,那么大个铁钩子,直接能钩进肚子里面去,没等钩子近身便都‘活’了过来,大声叫降。
很快,城头大旗换色,吐蕃的旗号都被卸了下来烧了,换上了大唐和凤翔的旗帜,灵州边军接管了城防。
城内的吐蕃残军全部被封堵在两处军营当中,营夫营役和奴隶被叫出来干活,清扫大街,整运尸体,给唐军带路拿人。
所有的尸体被堆积在南城门外几百米,数千具尸首堆成了一座小山,整个南城门外的雪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城内的官员,商人都被关进了军营等待甄别,府邸店铺尽数封门,等待查抄。
武怀表站在那里看着尸堆越堆越高,嘴里喃喃自语:“可惜了可惜了,杀多了,杀得多了。”被王如意照着屁股踹了一脚。
其实王如意心里也心疼呢,感觉自己莽撞了,冲动了,怎么就决定二十门炮齐发了呢,少一半就能多出不少劳力。
稍晚,得到消息的惠静寿带着牙兵赶了过来。
做为参谋长,他先了解了一下战役经过,问询了一下结果,这才唤大家收拾。进城。
王如意,惠静寿,武怀表,甯景璿,李栾,野力州首领,六人一起带着城外的唐军进了城,接管城主府,升起纛旗军旗帅旗门旗和五方旗。
城里的繁忙骚乱已经告一段落,几个军营都利用了起来,吐蕃军将,伤兵,官员商人,城中的吐蕃人,都分别关了起来。
攻城也就是半小时,收拾打理清整到是花了三个多小时。
“可有伤亡?”六个人在城主府大堂落座,烧上茶粥,王如意这才召来山地营校尉问情况。
山地营校尉老脸一红:“伤了几个,却是兴奋过了头,从城墙上摔磕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武怀表笑说:“该打,这顿鞭子不能少。”
“是,职下一定严惩。”校尉也忍不住笑起来。
惠静寿问了一下安排,新军已分了三半,一半看守军营,一半轮换,一半看守仓库等要地。火炮营上了城头协防。
吐蕃人的军营相当简陋,就是用粗木扎起一圈栅栏围了块空地,然后在里面搭着帐蓬。
军官是不住营内的,都在外面另有房屋,到是舒服。这是这个时代的共相,唐军的军官也不会住在营内。
“那吐蕃大相吵着要见司令。”
“今日却是没有空余时间,明日再说吧。先把城内汉人区分出来,不分男女老幼,找个宅子好生安置了,衣物肉食发放到位。”
“已着伙伴们去做了,只怕是都不太好。”
校尉顿了顿说:“汉人在此均为奴隶,猪狗不如,状极惨烈,女子,女子不分童幼,均为营妓奴婢。”
“着医师去,好生调理,”王如意想了想:“某去瞧瞧吧,想来尽数是边民,某身为军人心中有愧。”
这话说的,甯景璿和李栾都是老脸一红,相互看了一眼。说起来他们才更应有愧,守护边民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但这会儿的军队,也谈不上什么别的,除了自己的父母儿女兄弟,他们平时也大多不会把边民放在心上的。
该抢一样抢,说杀一样杀,也不比吐蕃那边好到哪里去,每个人的战功里都有边民的血。
王如意带头,几个人出了城主府,去了安置汉民的宅子。
也没有多远,就在一条街上,这边都是原来的官员大商们的住处,是城里唯一的高级住宅区,连店铺都比其他地方有档次些。
吐蕃是杂商,没有大唐的坊街制度,除了一横一竖两条主街以外都可以行商,都有商铺。
此刻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蹄声不断传来,那是唐军的巡逻卫,同时也是在搜捕漏网。
安置汉人的宅子,是节儿府,还是个汉人官。吐蕃在占领区都会任命一些汉人官员,用来管理汉人……这是不是第一代汉奸?
节儿府,就是刺史府,不过吐蕃占领区的刺史只是个低等小官,和唐制不一样。地位甚至不如西本,也就是管理田牧的官员。
吐蕃的官员很多都叫什么什么本,比如岩本(财政),戚本(司马),昌本(法官),兴本(农),聪本(商),等等。
本官都是实权职务,只能由吐蕃本部人担任。(吐蕃是松赞老干部所在部落的名称,称为本部)
府宅不是很大,三进院,没有花园和侧院,鸣沙城内被找到的汉人都被聚积在这里,分了男女安置,幼儿在女子这一边。
王如意他们到达的时候,院内正在给这些汉人分发衣物,令他们澡身更衣,医师正带着人给一众女子查验身体。
“若有伤处报告上来,先行治伤。衣物食品不得争抢,人人有份。先喝热水暖腹,不得饱食。”
军士拿着告诫宣读。
别看这些人可怜,你要是不立下规矩,他们能为了一点吃的把别人弄死,或者把自己给撑死。人性在这里什么也不是。
他们不敢反抗吐蕃人的虐压,但扭头对自己人就毫无心理压力。
“如何了?”王如意问这边的临时负责人。是个旅帅(连长)。
“尚好,伤残者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