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童纤不由的摇了摇头,心里戚然。当初自己被潘竹青从沧州押回皇宫,若不是赵长垣派萧隽连夜给皇帝送来盖着大将军印的密函,说他童纤与判将蒙钺接触,其实是秘密替宋军探听敌方军情,他童纤恐怕早已被挫骨扬灰了。
童纤自己也清楚,赵长垣替自己撒下那弥天大谎,绝不会是因为自己与他们赵家有多少交情。更不会是因为自己平日里有多会做人。后来他知道,赵长垣是想将他重新安置在皇帝身边,替他查清楚皇帝近两年来对武官下手的真正原因。果不其然,还真的给他童纤揪出了柯贵妃的事情。那女人利用皇帝对她的疼惜,利用后宫的争夺,铲除了一个又一个出自将门或武职官家的妃嫔,随后将自己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外戚安置入朝。然而这些还不够,她暗中毒害皇帝的阴谋,最终将她自己送入了地狱。
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临死前,居然还拉上了和她素不相识的赵长垣。
回顾至此,童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赵长垣怎么说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自己却误打误撞的害了他。这怎能不让人郁闷?
思虑满怀的童纤,在众臣的目光下走入金銮殿,在皇帝面前施礼候命。
皇帝果然对他说了句:“替朕拟旨吧。”
童纤恍恍惚惚刚要起身伺候笔墨,这才忽然想起潘竹青的话。”启禀皇上,潘竹青潘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皇帝此时有些不耐烦:“知道了,先拟旨吧,朕一会宣他进来。”
童纤低着头小心的说道:“皇上,潘大人已经在殿外等候三个时辰了。”
”这。。。。。。“一听这话,皇帝心里有些奇怪。潘竹青这个人,是个很难让人无视掉的人。他从来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通赵他前来觐见,除了皇帝事先传召他的情况,若是不巧皇帝没空,他都是立刻拍屁股走人,不会多等一分钟的。如今他足足在外面站了三个时辰。。。。。。到底想说什么?
童纤看出皇帝犹豫,便小声问了句:”不如皇上宣潘大人一同进殿听旨?“
皇帝点点头:“也好。让他进来吧。”
童纤这才起身面朝殿外大声喊了句:”宣,御史中丞潘竹青大人进殿!”
潘竹青大步流星的来到正殿中央,向皇帝施行了叩拜大礼。起身后,也并未在意殿上众人。
杨尽义又小声嘟囔了起来:“看他这目中无人的轻狂样。”
杨国栋没好气的狠了他一句:“闭上嘴巴,别说了!”
他这才闭上嘴,将脸撇向一边。
“潘爱卿你来的正好。朕刚要拟旨发落赵长垣谋逆一事。既然大家都在,也免得朕今后再费口舌重申了。”
在座的人,尤其是童纤,以为潘竹青此时必定要对皇上说些什么。不然他干嘛非要急着进来呢?谁知道他只是退在一旁,站在六王爷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潘大爷,弄半天您真是来凑热闹的啊?“童纤望他一眼,在心里默默的数落了一句。
皇帝见潘竹青一声不吭,也就没再管他,自顾自的对童纤说道:“替朕拟旨。左卫大将军赵长垣,日前涉嫌勾结罪臣余孽,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经大理寺与开封府彻查后,确认属实。“
说到此处,皇帝眼光扫过众人。武将们一个个脸上义愤难当,魏庭跃一党暗自得意。童纤平静的脸上微微抽搐了几下,唯有潘竹青,整个人依旧冷冷淡淡,心不在焉的望着地毯,就像谁都与他毫不相干一般。
“孩子你睡着了吗?”皇帝很想对他这么说。可终究说出口的话却是:“朕痛心疾首,决定,将赵长垣及其血亲家属斩立决。朕考虑到赵家功勋卓着,就不必株连别家了吧。”
一句话说完,在座大部分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曹瑞和杨家众人知道事情已经难有挽回余地,全都低下头,默默的闭上眼睛。杨国栋曹瑞两位将军,更是流下了眼泪。
他们为赵家痛心,也为自己痛心。戎马一生,到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想那赵长垣替皇家打下一片太平盛世,想那赵雄,杨家,曹家,为朝廷培养出一个个年轻新鲜的军事将领。所以这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吗?
大殿上的气氛,变得伤感压抑。童纤用颤抖的手,艰难的研着墨砖。皇帝再也没说一个字,文武官员们,也都各自沉默着。输掉的人,已经不愿再多说一句。赢了的人,也担心言多必失,丢掉胜局。
半晌的沉默后,皇帝拿起面前的『毛』笔,悬于纸上。刚要落笔,就见官员们中间走出一个人,来到大殿正中央拱手而立。这个人,正是从进来到现在,一言未发的潘竹青。
“臣有要事启奏皇上。”潘竹青长身玉立站在所有人目光最瞩目的地方,语气掷地有声,望着皇帝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深邃,丝毫看不出作为臣子的卑微和奉迎。
皇帝提着笔对他说了句:“说吧,朕听着呢。”
潘竹青却扬了扬眉头,淡淡的扫了一眼两边的众臣,对皇帝说:“臣要说的事情,事关重大,还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不得不说,他这态度确实有些傲慢,别人也就算了,可气坏了脾气火爆的杨尽义,直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解解心中郁气:“这死小子。。。。。。”
皇帝心里觉得纳闷,可仔细一想,潘竹青从来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他要求回避众人,那自有他的道理。于是搁下手中『毛』笔,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有事,朕自会传召。潘爱卿留下。“
包括童纤在内的所有人,都陆续被请出大殿。魏庭跃一党心情颇佳,得意洋洋的顺着殿前石阶走了下去。
将军们却脚步沉重,心情压抑。杨尽义回头对着大殿的方向骂骂咧咧:”这姓潘的,鬼鬼祟祟,也不知道要跟皇上放什么厥词,居然还非要背着咱们!“
杨尽忠皱着眉头,表情凝重的喝止他道:”二弟!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杨尽义想要回嘴,可发现周围的同伴全都悲悲切切,他也就把牢『骚』吞进肚子里去了。
走了几步,杨国栋忽然停下脚步,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说道:”儿子们,咱们,去看看赵伯伯跟兆儿吧。“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赵长垣被当作重犯被看押在刑部大牢。曹瑞跟杨家三兄弟本要看望,却被拦在外面,连大门都没让进去。
将军们只好折返,往赵雄夫『妇』的监禁处赶去。
都是监禁,可赵雄夫『妇』的待遇却要比赵长垣好很多。一座四合院式的宫苑,供应齐全,只不过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重兵。
曹瑞和杨国栋虽然拿刑部的人没办法,可摆平这些隶属于禁军的殿前侍卫司还是绰绰有余的。几番软硬皆施的威『逼』利诱之后,几个人顺顺利利的走了进去。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两个面容憔悴衰败,生活在痛苦绝望中的夫『妇』两。可透过打开的房门往里一瞧,只见赵雄正在案边提笔书画,而妻子刘氏站在他身边,面带微笑的陪着。偶尔对望一眼,又小声说些什么。衣着不再奢华,却还是一尘不染。面容不再容光焕饭,却依然优雅高傲。
这简单的一幕,带给几位将军极大的内心震撼。要怎样的胸襟与胆魄,才能在这种逆境中,保持如此的从容平静?
众人闷不吭声的站在门外不忍打扰这份宁静,倒是赵雄抬眼间瞧见了他们,立刻放下笔墨,起身笑着迎过来:“杨兄,曹兄,两位世侄,你们怎么来了?”
杨国栋强颜欢笑着回应:“赵老弟,哥哥跟曹兄带儿子们来探望探望你跟夫人。”
赵雄温暖的笑了笑,刘氏也走过来亲切的道谢:“你们有心了。”
曹瑞有些惭愧的说:“嗨,事到如今,咱们一点忙都帮不上。也真是愧对于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想起刚才皇帝的决定,他几乎要当场哭出来。
赵雄早在他们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古怪,却并不在意,拍了拍曹瑞的胳膊,反倒安慰起他来了:“别这么说。事到如今,曹兄杨兄还能不避嫌的过来看望我,我跟夫人,已经很感激了。”
换做旁人,此时此刻避嫌还来不及。还得说,这帮同生死共患难过的朋友,才算得上真正的朋友。
听他一番肺腑之言,曹杨两家的将军们,皆是动容万分。曹瑞更是红着眼睛说道:“我曹瑞,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也是有兆儿这么个徒弟。“
杨国栋也是感慨万千:“我家闺女虽然与你家兆儿无缘,可我跟我夫人还有我两个儿子,也都是真心喜欢他的。还有他那个小娘子。。。。。。真是老天无眼,偏偏非要折杀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