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只怪造化弄人,这些年来,降临在赵长垣身上的磨难,实在太多了。上有父母,却难得承欢膝下。下有儿女,却无法舐犊情深。家有娇妻。。。。。。却最终落得阴阳两隔。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摧残。
想到此处,虎子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起来。
“傻小子,小小年纪长吁短叹,跟个老爷子一样。”恶少的声音在他耳边乍然响起,虽然极轻,也吓坏了他。
“哎哟二少爷,您下来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哇,吓我一跳!”他憋着嗓子抱怨道。
恶少不由的笑了起来:“你这小胆儿,刚刚一个人在这儿,怎的就不怕?”
虎子定了定神,说道:“说一点儿都不怕,那便是吹牛。可我一想到少『奶』『奶』生前的样子,也就不怎么怕了。”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恶少脸上扬起一抹奇怪的笑意。
他不禁问道:“二少爷,您笑什么?”
恶少指了指远处的孤坟,反问道:“你就没想过,或许埋在下头的,根本不是你们家少『奶』『奶』吗?”
“啊?您的意思是?”
“我也不确定,只是没有亲眼所见,我还是愿意抱着一丝希望。不仅我这么想,就连我娘子也有这念头。”
虎子听完,摇了摇头,有些泄气的说道:”可大伙都说,要是少『奶』『奶』还活着,肯定早就回来了。她哪舍得少爷。。。。。。少爷都这样了。“
说到此处,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那个雕塑一般的背影上去。那个人的未来和青春,仿佛就这样停在了此时此刻此地,与埋在地下的人一样,与这一地落叶一般,再无复生的可能。
恶少不再说话,倚木而坐,抬头望向天空。阳光透过枝枝叶叶撒向他的颈肩,他的眼睛,皮肤,他却丝毫没能感受到暖意。
他都如此,更何况赵长垣?
不知怎的,一句凉薄的声音在心头响起,那是潘竹青往日里曾经说过的话——”好人自有好报?呵,这种话听听就好。“
恶少苦涩的笑了笑,眯着眼,对着白日苍穹喃喃道:“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相信你。你睡着了,糊涂了,可总会有醒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你怎么来了?“即使何勇的脚步声也是轻如鸿『毛』,可还是被恶少及时察觉。
小虎子回头一看,原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人。他微微施礼道:”何将军。“
恶少靠在树干上,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没事,有我看着,出不了岔子。“
何勇点点头,对恶少说:”我过来看看,这么久不回去,他爹娘急坏了。“
恶少点点头。
何勇又问:”说什么了吗?“
恶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恶少习的是明教上乘内功心法。可说是耳聪目明,看的远,听的也远。他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
何勇站起身,面对着赵长垣的方向,对恶少说了句:”咱们过去陪着吧,别让他一个人坐那儿钻牛角尖了。“
恶少点点头,觉得这么耗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便起身跟着何勇一块儿往赵长垣的方向走过去。
赵长垣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从背后看过去,只有随着呼吸起伏着的肩头,显示他还是个活物。恶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封住了『穴』道。
直到他两越过他的背影,蹲在坟墓前烧起纸钱,恶少抬起眼皮不经意间才发现,赵长垣正定定的望着他们。表情木然,眼神空洞,却也盯的他两直发『毛』。
恶少继续烧着纸钱,低声说了句:”你发你的呆,我们拜我们的。“
恶少虽然还是很冷静,但何勇心里还真有些紧张,生怕赵长垣被刺激过度,把他跟恶少当场宰了当祭品。赵长垣这朵奇葩,平时温文尔雅,关键时候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忍不住瞄了一眼赵长垣的表情,依然如故,何勇便稍稍放下心来。对着墓碑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可他忘了,身边还有一朵难以预料的奇葩——潘恶少。
”真没劲,人活着短短数十年,死却要死那么久。“
恶少忽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把何勇吓了个半死,转头瞪着他,压低嗓子吼了句:”你说什么呢你!“言下之意,这个时候就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刺激小白脸了好吗?
可恶少对他的警告丝毫不以为意,转过头望向他,一本正经的问:”诶你说,如果龚玥玥这会子真在看着咱们,她会对咱们说什么?“
”我说二爷,你别再说了行不行!“即使用余光,何勇都能感受到赵长垣僵直的身子微微的抖了一下。
恶少完全无视对方的紧张,依旧大声的问道:“她会不会说,你们几个大男人,把我一个女人丢在下面不闻不问,也不下来陪我?”
何勇恨不得把手里的纸钱塞在恶少嘴里:“闭嘴!”
“还是会说,恶少,有事没事别招惹我家相公。。。。。。”说到这里,恶少脸上戏谑的表情渐渐褪去,浮上一层伤感的情绪,眼底泛起一丝薄雾。“还有,好好对待若桐。否则我收拾你。”
何勇不再说话,他似乎明白了恶少的用意。转过头看向赵长垣时,发现他也正入神的望着恶少。
恶少嘴角勉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模仿着龚玥玥的口气继续说着:“或许还会说,何勇,我把我相公托付给你了。你好生照看着。亦或许,她还会说。。。。。。”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赵长垣,忍住喉中呼之欲出的哽咽,慢慢的说了句:“相公,好好活着,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照顾好爹娘。”
赵长垣苍白木然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触动,干涸的双眼,也泛起浑浊的泪光。
恶少趁热打铁,郑重其事的补了一句:“你喜欢死生相随,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种自私的爱,真是她想要的吗?”
何勇见此情景,也立刻激动的声援道:“将军,恶少说的对。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有多痛苦。可是将军,您连死都不怕,还怕为了夫人好好活着吗?她希望您活着!”
寂静良久,赵长垣闭上双眼,仿佛又将自己重新隔绝在世界以外。
恶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霾,眼神复杂的望了赵长垣一眼,便举步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拽走了傻站在原地的何勇。
“真走?”何勇跟在后面,担心的问。
恶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低低的说了句:“他一时半会出不了事,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回忆至此,何勇停了下来,将思绪拉回现实。表情有些犹疑,似乎有些话难以说出口。
龚玥玥抱着双臂抬起头,此时已是梨花带雨,满脸泪痕。她怨自己命运多舛,连累自己心爱的人遭受如此巨大的伤痛。但她同时也庆幸自己,能有恶少跟何勇这样的友谊。
她定定的望着何勇,诚然道谢:“真真是难为你了,真真是不负所托。”她还记得在大漠中与赵长垣分别时,对何勇说过的嘱咐。似乎冥冥中真有天意。
何勇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凭我与将军的情分,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倒是恶少那家伙。。。。。。“
说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吐出一句:”他是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尽了。“
龚玥玥定了定心神,示意他说下去。他抿了抿嘴唇,思虑片刻,便又缓缓道来。
“后来恶少带我直接去了玉池店。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重要的事情,指的是什么。”
时间和空间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大漠边界。何勇站在恶少旁边,看着眼前“玉池店”的招牌大为不解。“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恶少此时也盯着大招牌,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你觉得,大白鹅缓过神来,头一件事时要做什么?”
何勇略一思索,很快得出答案:”报仇!找昂月那蹄子算账!“
话音未落地,恶少便率先一步跨门而入。
自从龚玥玥出事以后,这百年老店,已经被军方彻底控制,作为看押明教恶徒的地点。昂月自然是在此处受押。
如今掌柜的,跑堂的,打扫卫生的,统统都已经撤出客栈,换成了军队中的将士轮番值守。
当值的士官一见恶少与何勇走进来,急忙上前施礼。
恶少一抬手,免了他的礼数,随即问道:“昂月呢?”
“在二楼丁字房。”
“恶少听罢,微微点头,呆着何勇由楼梯快步而上。
到了第二日傍晚,一身素服的赵长垣果然也出现在玉池店的门外。
”少爷,少爷您三思啊!“田海一路跟在他背后,苦口婆心的劝说。
”臭小子,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吗?杀了她事小,可毁你自己的名节事大呀!“一同跟来的,还有六姨。
赵长垣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在他脸上,也找不到任何表情能够显示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眉目之间并没有怒气或是仇恨。整个人淡淡的,就像他穿着的粗布白衣一样,没有了『色』彩,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那个被称之为”灵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