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他不出来了?”杨尽义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问道。
小梅到底是从小就认得杨尽义,知道他这外冷内热的脾气,面对他这煞神一般的面孔,不但不觉得畏惧,反而十分亲切:“姑爷把我轰出来了。”
“这小子怎么又犯浑?”杨尽义更加纳闷,皱着眉头问赵雄:“不是他让不声张的吗?”
原来赵雄去军营寻人时,方知文还是那个方知文。可当他们三人骑上战马往回赶的途中,赵长垣忽然神兵天降一般拦住他们的去路。
赵雄并不是太意外。他知道以赵长垣的脾『性』,这种时候,他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肯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
杨尽义倒是一头雾水。他心里琢磨,这小白脸不是中那什么蛊毒了吗?变得疯疯癫癫见人就杀。自己屁股上被他踢出来的脚印子到现在还没消。他跑回来作甚?
可不消片刻杨尽义便自己想通了。只要是个普通的男人,对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有一种不由分说的主权主义。什么时候都能让人捉刀,但至少有两件事,决不能假手于人。一是睡媳『妇』,二是喜当爹。这是人生中由“儿子”转变成“老子”的第一天,更何况他这还是一箭双雕捆绑式功勋,这至高无上的光荣时刻,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于是乎,替身演员方知文退居二线,被赵长垣派去别处另作安排。
而赵长垣自己,则跨上马,迫不及待的踏上了归途。临到达赵府门前,他又很郑重的对赵雄和杨尽义叮嘱道:“我今日回来,切不可声张,爹和二哥就还当我是方知文好了。”他做出如此考虑,其实原因有很多。
首先,他既然还得走,就不便弄出太大的动静,以免走的时候节外生枝。
其次,他目前的状况,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潘竹青。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来防范潘竹青的暗算。
最后一点,他考虑的是方知文……
赵雄和杨尽义并不清楚他的用意。但既然他如此郑重其事的嘱咐,必然有他的道理,就当他是方知文好了。
可如今这小白脸居然自己不管不顾的赖在房里不肯出来……要知道就算给方知文一万个胆子,也是绝对不敢这么孟浪的。看来赵长垣的演技比人家方知文差劲多了。
烫手的山芋总要人接手。赵雄灵机一动,对杨尽义说道:“尽义,你去把潘景元跟何勇他们带出去,喝酒也好,吃茶也罢。就在这附近即可,等孩子出生,我会派人去寻你们。”
至于赵府的家仆们,就由他自己随便打发好了。反正他说东,这些人从不往西。
“诶,好吧好吧。”杨尽义实在想不通他这妹夫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神神秘秘,回趟家还得跟做贼似的。不过想来,他瞒着别人却不瞒着自己,到底是把他当成自己人。这么一考虑,杨尽义心里舒坦极了,抿住嘴边的笑意,哼着小调,往潘景元何勇那两对夫『妇』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赵雄便以迎接小生命的诞生为由,将所有家仆遣散到各个屋苑进行大扫除。家里这种琐事,时而都是刘氏这个女主人安排,众人头一回听到赵雄下达如此接地气的命令,一阵短暂的匪夷所思之后,全都各自依令散去。
刘氏也没能幸免,赵雄一会儿想吃她亲手包的虾仁水饺,一会儿想吃红烧牛肉,一会儿想喝她亲手炖的老鸭汤……总之,一刻也没让她闲着。实际上,若刘氏冷静想想,就会发现丈夫点的这些,全是儿子平赵最爱吃的东西。
时间,对于轻松快乐的人来说,总是过的很快。可对于正经历磨难承受痛苦的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此刻的龚玥玥,每一秒钟,都像爬过了一个春秋。
她从小就不是个娇气怕痛的女生。否则,也不会不爱红装爱武装,背着父母考警察了。训练时,她曾被教官摔过几百次;抓贼时,她曾被一拳打的满脸是血;后来当卧底,更是每天都要在枪口刀尖下过日子。可就算把她中枪那一次的疼痛一起算上,她活了这么久,横跨十几个世纪,从没有过像今日这般难以忍受的经历。
阵痛时,她其实还暗自庆幸,似乎并没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但这种让她碰不到『摸』不着的内部打击,像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时,她发现自己轻敌了。疼痛的程度,似乎是以平方的级数依次叠加,且频率越来越密,让她能够赖以喘息的机会越来越少。
她刚开始还能与赵长垣说一两句话,到了后来,她连对方在说什么,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伴随着腹腔内脏各种器官几乎快被碾碎的痛感,她觉得自己正被人从里向外一点点撕裂开。
上天是公平的,赋予人们延续生命的权利,也要人们饱受临界于生死边缘的残酷考验。
上天也是很不公平的,他将力量和强壮赐予了男子,却把经历这生死考验的义务丢给了女人。
所以此时此刻,这世上最勇敢强大,最想保护她,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男人就在她身边,却也只能束手无策,撕心裂肺的看着她的挣扎在生死边缘。她悲哀的意识到,她最爱的人也救不了她,没有人能够救她。
她听见自己越来越绝望的嘶喊声,和他渐渐模糊扭曲的面孔。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
是的,她曾经也是这样被人伤心的注视着,绝望的呼唤着,对方的脸也是这样慢慢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她就死了。她又要死一次吗?
不,这一次,她要救自己。她不会再轻易让自己被命运玩弄于生死之间。她要活下去,她要让孩子们都活下去。她龚玥玥,绝不放弃自己的生命,绝不会让她爱的人再一次受到伤害……
她猛然睁开眼,眼前三张模糊的脸,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她听不清,也并不在意。她回想起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片段,收集起那些替产『妇』接生的稳婆说过的只字片语。什么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什么用力用力再用力……
人一旦有了斗志,便很容易战胜眼前的困境。龚玥玥的斗志,正是来自于她对命运的愤怒。无论如何,这种激愤的情绪似乎对她特别受用。
她停止了白费力气的嚎叫,一次又一次根据自己切身感受调整呼吸,使自己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氧分,控制气力。这节奏不行,就打『乱』了再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到了合适自己的节奏。
她将所有注意力都汇聚在腰部的着力点上,愤怒而又倔强的感受着一次又一次疼痛的袭击。“有种就他娘的疼死我啊!只要疼不死老娘,老娘就拼了!”这些话,她自然是没有力气说出口的,但在心里,已经咆哮了几十次。
忽然间,她几乎有了一种战胜疼痛的错觉。就像是她所有无从发泄的剧痛和愤怒忽然找到了宣泄物。这种全身为之一振的快意恩仇感不知从何而起,她无力追究,却受用特别,就好像有人分走了她的痛苦一般。
无论再难的路,都有尽头。无论再大的磨难,总有结束的时刻。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响起微弱的啼哭声……
龚玥玥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美妙动听的婴儿哭声,尽管他们此起彼伏,嚎得撕心裂肺。可她却在胜利的微笑中结束了痛苦的征程。如来时一样,疼痛又如『潮』水般褪去。
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过来,她累的不想睁开眼睛。屋子里血腥气实在太重,重到她觉得自己嘴里都含着鲜血一般……
可是,真是幻觉吗?她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就看见赵长垣苍白又温柔的笑脸。他的左手正一下下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右手……右手在她嘴里。
他爽朗一笑,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睛:“没事,我皮厚,一点也不疼。”赵长垣并不是铁打的变形金刚,更不是古堡里的吸血鬼,血肉之躯怎么不晓得疼?她刚才那一口,将他咬的皮开肉绽,只是他当时心疼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在意皮肉之痛。能够为她分担痛苦,正是如他所愿的。况且,正是他情急之下自己把爪子送到她嘴边让她享用的……
他自己不当回事,可龚玥玥却不依不饶:“我看看。”她这一年多,被他大大小小咬过不知几百次。虽然他每次都是闹着玩,下口很轻,但她时而还是疼得龇牙咧嘴。想想刚才她的牙齿明显已经切入皮肉,再想想自己满口血腥味,她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赵长垣有些为难,让她看吧,她非得心疼死。不让她看吧……她这不依不饶的架势,根本避不过。想来想去,在她坚决的目光之下,他只得在背后将手上的血擦在衣服上。
这一幕,让站在他们身后帮稳婆擦洗婴儿的傅云看在眼里,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这个男人真是个傻到让旁人都会为之心疼的家伙。她决定帮他解围:“你们这两个狠心的父母亲,连亲生娃娃都不要了吗?”说完,将孩子包在襁褓中,一左一右抱在怀里向赵长垣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