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也被揪住,整整打了快六个时辰,叛军的袭击一次比一次凶猛,而赵长垣也一次比一次疲惫。难道这次他真的……
众嫔妃们都已经困顿不堪,趴倒在塌边陆续昏睡过去。皇帝心一横,从床榻上站起身,将两个孩子安顿在榻上,便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忐忑中看见的,是昏暗的殿门口倚靠在门框上的身影。皇帝轻轻走近,他却丝毫未觉,皇帝的心里一阵心酸凄凉。赵雄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却……
走到跟前,才看清他背后轻微的起伏。还活着!皇帝松了口气,赵长垣听见背后的叹息声,强撑着使自己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皇帝。“皇上,微臣刚刚……好像睡着了。”
惨淡的灯光下,赵长垣的脸上,身上已经被血迹染透。发髻散开垂在腰间,双眼疲惫无力,嘴唇干裂。皇帝立刻明白了,他其实是不愿以这样的面貌吓着皇子。
“进来吧,休息一会儿。”皇帝叔叔几乎快要飙泪,自己的儿子以后要是也能有这么乖那该多好!
赵长垣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擦脸,可脸上的血迹已干,怎么擦都是徒劳。
“没事儿,进来吧。”皇帝拍了拍他的胳膊,执意让他跟着进了内殿。
一屋子的嫔妃睡得横七竖八。赵长垣觉得很尴尬,便找了个离她们最远的角落席地而坐。他已经快要一天没进食,没休息过了,不知道下面还有多少次袭击等着他。他疲惫的靠在墙上,由自己的身体暂时得到放松。
轻轻的脚步声响在耳边,他无力的抬起头,迎上两个皇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正要将自己满是血腥的脸藏在膝盖中,两个皇子便一人一边钻进他的怀里。
“将军哥哥,我困了。”“我也是。”虽然他身上竟是血,连呼吸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可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他的怀抱如今却是世上最有安全感的去处。
他伸手抱住他们,让两个热乎乎的小家伙暂时温暖他冰冷的身体和内心:“睡吧,臣一直都在。”
渐渐地,怀中两个小人儿也昏昏睡去。赵长垣轻轻从衣兜里拿出妻子的两封情书,小心的展开。“刚巴爹。”“我愿意为你……”字字句句,跃然眼前。
还未来得及看完一遍,隐约中又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奔腾而来。他轻轻收回情书,将两个孩子靠在墙边,望了一眼绝望憔悴的帝王,转身向殿外走去。
边走边喃喃自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赵将军,我们郭大人爱惜你是个英雄,只要你放下屠刀,束手就擒,必会放你一条生路。”郭崇喜的副官一见到赵长垣,心中便大为震动。这还是一个月前,在白云山大营上见到的那个温润如玉,意气风发的英俊男子吗?如今他整个人犹如战火中存活下来的玫瑰,骄傲悲壮,浑身是刺。
赵长垣不愿意再把力气浪费在与无聊人说无聊话上,举起手中刀,指向了对方……
这座皇宫的地下囚牢,此刻正监禁着三位名声赫赫的权臣。正一品太师潘誉,正二品太尉杨国栋与正二品知枢密院事赵雄。
三人权倾朝野,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如今,却只能被五花大绑关在黑暗『潮』湿的地牢里,忐忑焦虑的猜测这地牢以外发生的事情。
他们知道,若罗相爷真的得手,未来不仅皇室一族下场悲惨,他们潘赵杨三家,再算上曹瑞,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虽然在最后关头,已经派人给他们的儿子们送去消息。可如今局势一边倒,缺兵少权的孩子们似乎胜算渺茫。余下的文臣武将,要么就征战在外,鞭长莫及,要么就地位低微,无法指望。
杨国栋最郁闷的是,就算他这次死在狱中,他那两个宝贝儿子都无法知晓。想起自己本有三个子女养老送终,到头来却极有可能独自上路,不免长吁短叹个没完没了起来。
“这是谁在唉声叹气的?哟,这不是咱大名鼎鼎的杨公吗?”从通往地面的楼梯上下来一个身穿战袍的家伙。身材魁梧,说话老气横秋,笑容嚣张可恶。
三人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不久前刚被兆儿活捉的叛将赵素德。
见狱中权贵各个把头扭向一边对自己不理不睬,赵素德面子上挂不住,嘴上便又胡言『乱』语起来:“哎呀,让我这手下败将看押你们几个重臣,可真是委屈你们了。哦不对,不该怎么说。应该说是看押你们几个阶下囚。”
三位大人依然不鸟他,干脆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杨国栋先说:“看吧,这就是小人得志。你儿子当初怎么不干脆把他杀咯?看他样子就讨人厌。”
赵雄还没开口,潘誉便接过话茬替赵长垣说话:“这不是要留活口指证那姓罗的吗?
赵雄做了个总结:“咱们别理他就是,由他得瑟。”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铁栏杆外面的赵素德气得火冒三丈,但没有上面的命令,他又万万不敢对这三人下狠手。
正在犹豫之间,楼梯上又走下来一个士兵,向赵素德禀报:“赵将军,罗相爷让您把这三位大人带去前殿。”
赵素德扬着眉『毛』问:“哦?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那士兵抱拳回答:“郭大人在前殿打败了呼将军,罗相爷恐怕要将他们一并处置。”
赵素德乐得双手都拍不到一块儿去了:“哈哈哈哈!好!带走!”
几个士兵走到铁门前,七手八脚的打开狱门,正准备走进去提押三位大人。
只听见一声可怕的巨响“轰!”炸在头顶。整个地牢都在晃动,头顶不断有灰尘落下来,吓得所有人都呆在当下。
“我乃洛阳知府通判潘竹青,来接我父亲出去。”潘竹青扬着下巴报上名讳,狱中三人激动万分,尤其是潘誉。
还没等赵素德反应过来,潘竹青身后又闪出一个人,与他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挂着笑,眼中却也寒光四『射』:“爷爷我是洛阳第一恶霸潘景元……也是来接我老爹的。”
“儿子……”潘誉老泪纵横,这两儿子到底没白养!
“你们……”赵素德抽出刀,刚要说些什么,又听得门外脚步声大作。不一会儿,一位文生公子模样的小白脸从潘家公子身后站出来,手里提着把短刀,表情严肃,气场强大。
“你……你他妈又是谁?”
“特区扫毒组见习督查龚玥玥!我来接我公公……还有我爹!”说完,她迅速的扫了一眼狱中的红了眼睛的赵雄和杨国栋,两位长辈何时如此狼狈过?来不及过多惆怅,她继续冷声相胁:“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若不投降,我们会立刻将你们击毙!”
门外响起厮杀声,那是萧隽和薛九阻杀狱卒的声音。在赵素德听来,真以为外面有千军万马包围而来。权衡之余,他自己犹如瓮中之鳖,做困兽之斗还不如缴械投降,以求『乱』世偷生。
想到这儿,赵素德扔掉手中刀,转身跪倒在三位大人面前:“末将有罪,请三位大人饶命!”
潘竹青对几个站在牢房门口的狱卒吼了句:“还愣着?快放人!”说完,疾步跑下楼梯迎接老父和两位叔伯。
龚玥玥和潘恶少还不忘冲过去用绳子将赵素德捆了个结实。“你还真不是浪得虚名,随口瞎掰个名头都跟真的似的。”恶少一边娴熟的捆扎,一边不忘调侃龚玥玥。
“过奖了。”打完死结,龚玥玥和潘恶少将赵素德拽进牢房,口中塞了块破布,丢在地上转身离开。
“孩子……爹……”杨国栋站在牢房门口,红着双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他此刻内疚的心情。
龚玥玥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和赵雄往门外拉:“两位爹,赶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地牢里尽是浓浓的火『药』味,原来刚才那一声巨响,便是龚玥玥军团从御花园的废弃井口爬下去,沿着地道一路来到地牢的暗门处,用韩诚烈向赵家军要来的火『药』炸烂了暗门的声音。
龚玥玥边走边告诉赵雄:“爹,六姨父也来了。”
“哦?他现在在哪儿?”赵雄眼前一亮,以目前的阵容,对付郭崇喜绝对没有问题。但前提还得是保护好皇帝的『性』命。
“他带着六姨和杜若桐,想办法寻找郭崇喜的家人去了。郭家被人端了,所以郭崇喜才会忽然叛变。”龚玥玥的话,解开了三位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
出狱的途中,遇上了两波狱卒和御林军的袭击。但此时,龚玥玥军团加入了两位顶级杀将,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出重围,重见天日。
当郭崇喜绑了呼将军,急急忙忙杀到皇帝寝殿门外时,天已经大亮了。可是殿门外地上的血,却将这一方天空都渲染的昏沉沉。
只有一个身影,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外尸体当中,扶着刀,仔细看上去,身体在微微发颤。太阳洒在他头顶,顺着长发沐浴在他脸上,铠甲上。原本白皙的脸已经沾满血迹,只有那双一尘不染的眸子,还倔强的干净着。
郭崇喜心里极不是滋味,这还是那个在山庄,在白云山大营,追着自己叫哥哥,嚷着要向自己学打双截棍的漂亮后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