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诚深抵达陈芸公寓的时候,陈芸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两个大大的行李箱,配合上刚刚流产,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的确很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
傅诚深眉眼深沉地看了看陈芸,走进去,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这里他昨天才来过,坐的也是同样的位置,心态却完全不同。
陈芸放下正在打包的零碎行李,去洗了手,一边擦干,一边语气温柔地开口:“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煮碗面给你。我煮的面条,味道很不错的。”
“不用了。”傅诚深开口,又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了点,缓了缓,道,“坐下休息。”
陈芸也不勉强,扶着腰慢吞吞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朝他笑了笑:“已经躺了好一会儿了,不用担心我,只是流产而已,养一养就恢复过来了。”
只是,任谁都能听出来,她声音里的虚弱,以及提到“流产”两个字时,挡不住的伤心。
傅诚深想抽支烟,手都摸到烟盒了,忽然想起陈芸的身体情况,又松开。
“今后,有什么打算?”
对于这个问题,陈芸早就想好了答案。
她双手局促地交握在一起,先是愣了一下,跟着长长叹了口气,这才幽幽道:“我知道,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况且孩子也没了,更没理由强求和你在一起。离开江城,对你,对我,都是更好的选择。”
傅诚深听了,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他的确,也是这样想的。
“准备去哪儿?”
“还不知道。不过,世界这么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
陈芸说着,勉强笑了笑,表情真挚又诚恳:“不管你怎么想,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诚深,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傅诚深沉着眼,没有出声。
陈芸便继续笑着道:“还有,那晚,诚深,我永不后悔。”
她这番话,每一个表情,每一处语气,都练习了一下午,此时真的说出来,无一不拿捏得恰到好处。
尤其,是她提到“那晚”时的神情,有憧憬,有追忆,有遗憾,也有落寞。
她早就发现了,每次她提起“那晚”时,傅诚深都会变得格外好说话。以至于她的有点想由衷地感谢洛希那个蠢货了。
这是,给她找了个长期饭票啊。
果不其然,当她说完这些话以后,傅诚深那张冷漠的脸上终于动容。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皮夹里拿出一张黑卡,推到陈芸面前:“别,委屈了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分手费”了。
陈芸算计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这张卡。
她按捺住内心的狂喜,露出几分胆怯,眼巴巴地望着傅诚深:“这……我可以吗?”
“你应得的。”
傅诚深站起来,抬腿往外走。刚走了两步,没想到陈芸从后面跑过来抱住他,头靠在他背上,轻轻说了声:“谢谢你,诚深。”
他抬了下手,迟疑了下,又放下,任由她抱了会儿,才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淡淡道:“以后,遇到什么难处,依然可以找我。”
并没有看到,身后,陈芸的脸上一改刚才的凄惨和落寞,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从公寓出去的时候,李显打来电话,告诉他:“傅总,那个坠楼的工人性命保住了。”
傅诚深“嗯”了一声,问:“他们要多少钱?”
既然性命保住了,接下来,就是赔偿金的事了。
李显报了个数字。
傅诚深淡淡“哼”了一声,冷笑:“不给。”
随着这句“不给”,坠楼事件彻底划上句号。
第二天一大早,李显接到他派去医院的下属电话,说:“家属闹着要回老家,这会儿已经去火车站了。”
李显愣了下,语气不太好地责怪下属:“怎么不拦着?”
“太困了……打了个盹,被她溜了。”
“笨蛋!”李显气得不行,几乎是吼的,“立刻去火车站。多带点人。”
……
洛希早上要去火车站送同学,毕竟这一别,天各一方,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她到的有点早,同学还没到,她就在车站外面的快餐店等。
没坐多久,眼看着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围了一堆人,人头攒动,纷纷对着包围圈里面,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洛希不热衷八卦,买了杯豆浆,边喝,边问同学:“到哪里了?”
同学很快回复她:“已经到了。时间还早,在车站广场前看热闹。”
洛希朝人堆里看了眼,无奈笑笑,抬脚往那边走。
同学已经看见她,朝她招了招手。等两人汇合以后,又拉着她往里面挤。
“小心点,别把行李弄丢了。”洛希提醒她。
“放心,行李都托运走了,就随身一个小包,我看着呢。”
说着,同学已经把她拉到了人堆里面。
一个中年女人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面前摆了块白布,质地像是医院的白床单,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红字——冤。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写的,白布红字,看着挺触目惊心的。
洛希皱眉,问同学:“这是怎么了?”
“昨天热搜看了没?这就是那个坠楼工人的老婆。听说,是傅氏集团不肯给赔偿金,一家老小活不下去了,不得已,来这里喊冤。”
有热心的人给她答疑解惑。
洛希同学听了,很同情地问:“怎么不找媒体曝光?昨天的发布会我看了,傅氏集团不是保证他们会负责医药费吗?”
旁边的人讽刺地笑笑:“说得好听,钱呢?你看着女人的穿者打扮,明显是乡下来的,又怎么会知道去找媒体?到头来,还不都是有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穷人就只能忍气吞声,白白被欺负了。”
“太过分了!这是为富不仁啊!”
洛希同学很为女人鸣不平。她摸了摸口袋,一时冲动,要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给这个可怜的女人。
洛希忙阻止她:“你去深市,又要租房又要吃饭,工资也要等下个月才发,手上得有钱才行。”
同学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挺对。但是又实在同情眼前的女人,便把目光转向洛希:“你身上有钱吗?”
洛希摇摇头:“没现金。”
这年头,出门很少带现金了。
他们挤在很里面的位置,说话的声音女人能听见,闻言,瑟缩着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摊开了,是一张打印的收款码。
“俺听人说,这个也能行。”她耷拉着眉眼,怯怯地看着洛希。
同学推了洛希一把:“算我借你的。”
洛希把手机拿出来,打算转五百块。她刚刚还完账,手里钱不多,加上禹城消费不低,五百块虽然不多,她要挤出来这些钱也很吃力了。
旁边也有人要给女人转账。
女人见状,跪在地上,使劲给大家磕头,磕在水泥地山,砰砰作响,转眼额头就青了,瞧着怪让人不忍心的。
然而很快,有人从外围奋力分开众人,强行挤进来,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拖着往外走。
又有人将地上写着“冤”字的白布一收,也跟着往外走。
女人自然不肯,哭着喊着挣扎。
围观的人想要帮她,等看清楚拖她走的那些人身上的制服时,又停下了动作。火车站广场不许聚众乞讨,人家也是照章办事。
很快,人群散开,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洛希去买了张站台票,把同学一直送到车上。临开车时,同学还幽幽叹气:“也不知道那女人后来怎么样了?太可怜了。”
洛希送走了她。出站时,又远远望见那女人,被两个穿黑西装、保镖模样的人硬塞进了一辆汽车里。
不等她靠近,嘭地一声,车门关闭,把女人所有的哭喊声都隔绝在了车里。
洛希拧了拧眉头,觉得那辆车有些熟悉。等汽车经过她身边时,半开的车窗里露出李显的侧脸,她才恍然大悟。
那是李显的车。
是李显指使人,把那个可怜的女人带走的。
确切的说,是傅诚深让人把女人带走的。
他既不想付赔偿金,又嫌女人在火车站乞讨,破坏了傅氏集团的公众形象,所以,就让人把苦主强行带走。
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哦,有区别。强盗没有他有钱。
因为他有钱,就可以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意掌控别人的命运。因为他有钱,就能把普通人当做蝼蚁,随便践踏别人的尊严,甚至是生命。
傅诚深,他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冷血。
火车站前的路是环形的,洛希因为同情那个女人,一时不察,站在了机动车道上。李显的车要离开,绕了一圈后,停在了洛希身后,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
洛希一惊,下意识回头,看到后面是车,忙往人行道挪。
李显已经看见了她,车窗降下去一点,伸出头和她打招呼:“洛小姐。”
女人的哭声从车里传出来:“求求你们放了俺,家里老人岁数大了,瘫痪在床不能动,还有三个孩子也要管,俺只是想筹点路费回家,来时候的路费还是跟人借的……”
洛希面露不忍,忍不住问李显:“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李显看了眼后面,手指不知道按了哪里,隔板升起来,把女人隔绝在洛希视线以外。
“这和洛小姐无关。”
李显的目光客气又疏离,明显在警告洛希,不要多管闲事,“再见。”
洛希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李显的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她看了眼来显,按下接通键。
对方问她:“有空吗?一起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