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琮再次怒拍椅背,叫道:“南直隶的布政使呢?巡抚呢?都干什么去了?搞这个联名请奏糊弄三岁小孩啊!”
陈裕见无人敢说话,自已这个内阁首辅只能答道:“回陛下,巡府阮涛和布政史一直在省内各府催缴税粮,今年气候失调,雨水过多,以致粮食减产,无法满足官定税额,可前线吃紧,不能减少粮食征收,故他们无暇他顾呀。”
“那张路遥呢?照贺齐舟所言,不像是个贪官啊?怎会去监守自盗赈灾银?”姜琮又问。
“许是欲壑难填吧?”陈裕答道。
“陛下!”贺齐舟急道:“张路遥就是一个穷光蛋!他独女张晴柔闯荡江湖都是蹭柳二爷家小姐的银子,他家还时常预支官饷;张晴柔考中南直隶武举人进京后一直就住在会馆里,试问哪个官家小姐会去住那里?还有,张晴柔去狱中探望他母亲的银子还是我出的呢,不,是陛下您出的。”
“胡言乱语,探监何须出银子?为何胆敢扯上陛下?”史岚见有机可趁马上说道。
只见皇帝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太监,偷偷跑到龙椅边向姜琮嘀咕了两句,总算让姜琮明白为何说银子是他出的了,不过贺齐舟的名字在这之前他已是听到过数次了,闭关只是别人打拢不到他,而他照样能知道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救小女儿的贺齐舟、被史岚囚禁的贺齐舟、写出那篇撒腿就跑的策论的贺齐舟还有就是打败自己孙子和张沐风的贺齐舟!
其实姜琮不听小太监所说,也知道此贺齐舟就是彼贺齐舟,微微一笑,一挥手道:“史岚,探监出不出银子这个你真不知道?好了,别说些空的,要有证据!”
史岚麻子脸有些泛红,这数千年来哪有不出钱就能看到重犯的,真当皇帝是傻子吗?
此时太子姜杉奏禀道:“父皇,儿臣昨夜收到办案钦差的密奏,可否在此间公开?”
“你自己看着办!”姜琮素来不喜自己这个长子的寡断。
“那我就说了,原先指证张路遥指使差役往自己府中搬运赈灾官银的证人一共有四名,两名衙役,一名张府厨子,一名张府丫环。再次提审张府厨子时,那人当堂翻供,称自己为江陵府同知陈沿所收买,因不忍诬陷忠良,便翻供称是陈沿指使其和那名丫环诬赖主家。而两名搬运银箱的衙役说是听一名捕头转述张知府的命令,而那名捕头目前不知所踪。那丫环则在刑讯开始前中毒暴毙。据办案钦差判断,此事多有蹊跷,代理知府的陈沿难脱嫌疑,因此奏请另外派员署理江陵府。”
陈裕暗骂一声该死的陈沿,明明是一个铁案,给他办成了无头案,退朝后就建议老太爷废了那不中用的家伙!
胡懋马上接过话荐,说道:“陛下,以老臣多年的经验判断,这张路遥为官多年,岂会在钦差到访之时将烫手的赈灾银藏于自已家中?他如何能做平这本账?十之八九是有人栽脏!除了这笔赈银外,张路遥确有品行不端之处,不过多是些揩油柴米油盐之类的小事,五年时间,已认定的总案值大概是三千两,张路遥自称也回赠过一些老家的土产,只是金额已经无从判定。”
“陈首辅,你怎么看?”姜琮问道。
陈裕心中叫苦连连,心想,如果没有那厨子翻供,大可以将张路遥往准备携银潜逃方向靠,那胡懋所说也就不成立了,现在可就不好办了,大不了只能让陈沿顶罪了:“回陛下,此事确有疑问,还应细查。”
“陛下,请您再过目一下这两份万言书!”姜杉挥一挥手,阶下一名太监快步呈上季晟拼命带来的两份谢表。
姜琮粗略地翻阅了一下谢表,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和指印,阶下陈党核心之人多是胆战莫名。
姜杉奏道:“这万言谢表共有四份,约八万人,还未来得及按名单核实,张路遥赈灾之时都是用皇家恩典之名,因此受灾民众在脱离险情后均纷纷在这帛书上签字画押,以谢皇恩。之所以只有两份,儿臣怀疑与郊外命案有关,郊外被劫杀之人多来自江陵府,另外在江陵境内也有类似案件,目的应该就是挡住这些谢表送到您手上!”
阶下群臣闻之一阵哗然,这如果真是官员所为,那不仅仅是劫案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了!
“此外,张路遥还有涉嫌勾结白巾盗的罪名,南直隶巡察佥事龙吟、江陵府同知陈沿是剿匪主办官员,据二人所奏,白巾盗团伙多栖居于祁门山深处,灾情期间,群匪无粮可食,便混迹于江陵府各处赈灾点,张路遥不加甄别,全数收留。此案案发不久前,已经被捕的白巾盗首领被人在武察司狱中救出,明显有内外勾结的嫌疑,张路遥也难脱其咎。龙吟、陈沿两人在张路遥被捕后再次率官兵围剿祁门山中群盗,斩获颇多,被捕之人中有十余人指认张路遥曾接待过他们。”
姜杉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就上面所述也有颇多疑点,据南直隶所奏,半个月之前,祁门山匪巢已经被清剿过一次,且也多有所获,然而半个月不到,那些匪徒难道都是蠢人吗,又回到相同的地方,再被官兵剿一次?还有,两位查案钦差那里都已经接到不少叫冤的状子,多是家人被冤枉成祁门山匪徒!他们多数是有户籍的山中猎户,据说山中平时都很安全,除了官兵进扰,几乎从来没有什么劫案。而张路遥自己供称:他并不管刑捕之事,这次灾民中有人向其状告官兵在山中烧杀劫掠!他还怀疑省里驻军可能为了不想被征调至北境,故意营造祁门山匪患严重的假象,刻意将一些无路可走的江湖人士赶入山中,不定期地征剿!”
陈裕眉头紧皱,低声道:“殿下,兹事体大,不可轻信张路遥亡命之言啊!”
姜杉并不理他,继续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道:“这是昨天内阁转呈工部许侍郎从江陵灾县呈来的折子,陈阁老亲自批示再接再厉。许侍郎的条陈大多是说万事进展顺利,百姓因感恩皇室赈灾得力,助他们渡过寒冬,因此自愿固堤、建屋者众,工程可于冬末提前完工,只是最后有几句颇有意味。许侍郎说,百姓抱怨现任代知府要比前任严苛许多,明明祁门山没有匪患,却让他们宵禁数日,还有人向其递状纸,说家人被诬陷成匪盗,望朝廷派员侦办!父皇,这两份折子正好印证了张路遥所供之辞!此事非同小可,臣恳请父皇派锦衣卫邹指挥使亲自督查!”
陈裕心跳顿时加速,直欲跳出胸口,若是那个瘟神出马,世人很少有能顶住酷刑的,真到那时,那可不是断尾求生那么简单了,这一刀不知要切到哪里了。还是低估了姜杉啊,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全数找到金炎纸条上的人名,看来他在南直隶远远不止金炎和张路遥两枚棋子!两个钦差至少有一个肯定是他的人,甚至两人都已被其收买!前几个月他故意步步退让,就是等着今日的迎头一击,让我们根本没有补救的余地!最可恨的是贺齐舟这小贼,莫名其妙插进来,坏了自家的好事,这账一定要算回来!
还好姜琮的答复让陈裕长吁了一口气。姜琮道:“江陵匪患的事,让武察司和监察御史先派人去看看吧!”
史岚和右都御史领命称是。
姜琮叹了口气,又道:“姜杉、稷丰,江陵的案子和大赦的名单今天和内阁一定要定下来了。”
陈裕字稷丰,自知在江陵一案上陈家已是一败涂地了,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陈妃封后了,听皇帝一说,也只能随太子点头称是。
“莫爱卿、张爱卿,你们负责安抚军中将士,莫再生事端。”姜琮继续发布命令。两位枢密使点头领命。
“泰成,照例宣谕吧!”姜琮又对刚刚拿到名册的大太监说道。
贺齐舟又喜又急,喜的是张路遥李济尘脱罪在望,急的是老皇帝还没赦了自己的罪,又觉自己这险实在冒得有些不值。太子那边早就胜券在握,就等着陈家自己跳出来呢。
“领旨。”汤泰成开始宣读名单,包括林川在内的十六人位列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然后报了二甲二十九人名字,赐进士出身,报到名字的一个个叩拜谢恩,正式成为天子门生。
最后是一甲,进士及第。由姜琮亲自宣读名字,最先报了探花姜竹,接着是榜眼许暮,只是当老皇帝“状元”二字还未出口,一直在冥思苦想的史岚好像顿悟了什么,突然跪下大呼:“陛下且慢!”
姜琮皱着眉头道:“又有何事?”
“陛下,江陵那两起命案,臣已认定乃贺齐舟所为,能否容臣再质问一番?”史岚问道。
“好吧,人命关天,既然你有把握,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姜琮面露痛惜之色,他很清楚史岚的能力,看来贺齐舟已经无法像他义父那样为己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