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漂泊在外的游子陆续回到了家乡。谢冲每天傍晚都会在儒林街附近散散步,只有要气派的车停下,他就会驻足。
他跟很多人说过谢靖会回来。但是,不管是晴天还是雪天,不管儒林街是热闹还是喧嚣,他都没有看到谢靖的身影。
谢靖和朋友们追赶的那条狗,不知是因为老了,还是因为它也在思念着活力无限的谢靖,它不再四处奔跑,成天趴在街口,呆呆地望着来往的行人车辆。
偶尔,谢冲跟它对视,居然有种对话的感觉,他们俩仿佛都在说——你也在等谢靖吗?
看来,谢靖是不会回来过年了。
周家二哥先回来的,那时一群小孩正在巷子口玩,周可行可是他们心目中的大明星,他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冯玉珍蒸了很多馒头和豆沙包,谢颖正在当快递员,分给左邻右舍。她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二哥了。自从大哥去世之后,二哥就回过一次家。他依然年轻帅气,但是眉宇间有了些许沧桑的痕迹。
谢颖直接把一个豆沙包塞到周可行手里,甜甜地笑道:“二哥,欢迎你回来。”
“谢谢啊,小颖。听我妈说,在夏天的时候,你被摩托车撞了,现在怎么样了?”
“能跑能跳,还长高了两公分!”
谢颖的个子蹿到周可行的肩膀了,周可行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真的长成大姑娘了。”
“二哥,靖怡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她得完成一篇论文,怎么着也得过了腊月二十七才能回来。”
谢颖开心得跳脚:“哈哈,连汪浩川都不知道呢,看来,只有你对靖怡姐姐了如指掌。”
“……小机灵鬼!”
谢颖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二哥,我二叔搞了好几瓶好酒,你一定要带着周老师和周爷爷来我家喝酒哦!”
“哎呀,你这个小朋友,真是太可爱了。你二哥我虽然不怎么能喝酒,但是,既然是你这个小妹妹发出的邀请,那我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哥,你要多跟周爷爷说说我二叔的好话!现在周爷爷都不来我家了,我爷爷天天骂二叔。”
周玉荣来小儿子家过春节。在几个月前,谢庆收鲁莽地把谢冲带走,导致周玉荣的形象受损——他答应过谢冲,不会把他的藏身之处告诉任何人,可他还是偷偷告诉了谢家人,所以,在谢冲心目中,周玉荣就是个不守信用的老头。
周玉荣非常生气。虽然谢庆收做了很多努力,但周老爷子还是不冷不热的。以前,只要一到儒林街,周老爷子总会找谢宏轩调养身体,但是这次他连谢家的家门都没有进去。
周可行尚且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但是他受到了谢颖的托付,便决定做一只和平鸽,让爷爷消气。
周可行离家许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周家人特别开心。周可行本来也很高兴,可是他一眼便看出了父母的苍老,这份喜悦很快被惆怅代替。
周明理退休以后,一所私立小学向他发来邀请,但是周明理拒绝了。他学起了摄影,报了老年人旅游团,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年轻的时候,他去过不少地方出差;在历经沧桑之后,他更加能体会到风景对人的治愈作用。
周可行问父亲:“爸,突然不工作了,你有没有觉得失落?”
“若搁在以前,肯定会不甘心。但是,现在我的心态好得很。我对东海实小问心无愧,我把毕生的精力全都奉献给了老师和孩子们。既然我的努力只能到此为止,那从今往后,我只跟随自己的心意,照顾好咱们这个小家。”
周可行便跟爷爷和父亲干了一杯。
周明理说道:“不管走到哪儿,我都带着你哥哥临终时做的那只恐龙。有时候,我还会想起你们俩在一起做手工的情景,那时你们不过五六岁,那个年纪最可爱,所有人都对你们俩寄予厚望。……唉,不提啦!我带着你大哥的遗物,就像带着他一样。他一生短暂,卧床的时间却那么长。他没走过的路,没看过的风景,我来替他完成。”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老爸,再说下去,我妈又要哭了。”
果真,薛琴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泪水了。
周玉荣说道:“你大哥这辈子没活多大岁数,但是活得很精彩。高考考了来城第一,临终之前,有心爱的姑娘陪着他……只要咱们心里记着他,他就没有走远。”
华裕琳消失了好几年了。她的妈妈出了车祸之后,行动不便,也没有回过老家。薛琴偶尔跟华家打听她们母女俩的行踪,华爱国也很无奈:“裕琳太有个性,看的书也多,我理解不了她的想法。我只知道她在全世界各个地方流浪,在哪里都待不长。前段时间去非洲的哪个沙漠徒步去了,下一步打算去中东。我的天呐,我是不敢去,也劝不了她们母女俩,随她们去吧!”
薛琴便跟家人说道:“华裕琳虽然很好,但她没有办法踏踏实实过日子。如果你哥哥还活着,恐怕他俩也不会结婚。性子这样野的儿媳妇,我也接受不了。虽然,我还是很感激她的。”
薛琴给二儿子夹了一块排骨,说道:“老二,你的工作太辛苦,又有很大风险,你要是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会照顾人的。哪怕她学历不高,也没有什么好工作,但是咱家养得起她,只要她能照顾你就行。”
周可行耿直地说道:“那我还不如雇个保姆。”
薛琴受挫,不悦地撇了撇嘴。
周明理站在儿子这边,说道:“老二肯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能说得上话来的。两个人要是连话都说不到一起,那这辈子过得多憋屈。”
薛琴不肯认输:“两口子要情投意合,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你不能找汪靖怡那样的。且不说我不愿意跟她父母打交道,就她本身的性格而言,她太强硬了。她以后会在事业上很成功,但她绝对不可能待在家里照顾你。要是闹了矛盾,最先低头的肯定不是她,你会受很多委屈。”
周可行不像哥哥那样幽默,学不会迂回,他撂下筷子,准备跟妈妈辩解一番,可是爸爸却不动声色地掐了他的大腿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说什么。周明理打着哈哈,说道:“孩子的婚事,他自己看着办。你儿子连万里挑一的飞行员都当上了,难道连自己的媳妇都挑不好吗?再说了,儿子根本就不在身边,他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咱俩也帮不上什么忙。儿子的同事怎么样,现在都有哪些朋友,咱们全都不知道。所以,就别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了,咱们俩保持健康,不让老二担心,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薛琴总算偃旗息鼓了:“就因为他离家远,我才放心不下。要是他的工作近在咫尺,我早就给他寻一门知根知底的婚事了。”
周可行不想跟妈妈发生冲突。在他的印象里,妈妈就是一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她却不喜欢跟她一样要强的儿媳妇。妈妈前半生在娘家受尽压榨,在中年经历了丧子之痛,周可行心疼妈妈,但并不打算听妈妈的话。
周玉荣跟谢冲做过约定,只要中国队出线,他就会投资建一支足球队。尽管这只是口头上的承诺,但周老爷子还是认真遵守了。他并没有往专业的球队投钱,而是赞助了家乡的一所小学。
他说,那些农村的娃娃能吃苦,能经受得住风吹日晒,他们身体强壮,敢拼敢抢,但是很少有机会接受专业的训练,以至于很多好苗子都被埋没了。周老爷子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给那些喜欢踢球的孩子们提供一个机会,让他们有可能成长为大球星。
周可行冷不丁地问道:“可是,专业的足球教练愿意去乡下吗?”
周明理又掐了儿子大腿一下。这个二儿子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足球队刚刚成立呢,得一步步完善。”周玉荣喝了一杯酒,说道:“只要有足球教练愿意来,我就给他开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我不信招不到人。”
周可行很想告诉爷爷,只要跟职业足球沾边的,赚的都挺多的,区区两千块钱,很难吸引到专业的足球教练。爷爷终究是老了,对外界的变化迟钝了许多。
为了让周老爷子消气,谢庆收在乡下租了一个店面,专门卖玉荣集团生产的果汁和食品。去年十二月,谢庆收郑重其事地跟周玉荣道过歉,来了一次负荆请罪。他说,为了将功补过,他把果汁卖到了京城(其实就是给当时的纪录片摄制组寄了几箱)。谢庆收还夸下海口,说是只要周老爷子愿意,他就能通过电视台的人找到当红的大明星,给玉荣果汁打广告。
谢庆收滔滔不绝——要是玉荣果汁给电视台投钱,赞助世界杯的解说,那玉荣果汁肯定会成为国内最有名的果汁,销售额将不可估量。
谢庆收说得兴致勃勃,可是被一声苍老有力的“滚”给赶了出去。
“谢家老二是个滑头!”周玉荣最终还是没能原谅谢庆收,并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因为浮躁,不踏实,他被他父亲骂到现在。我听说他在捣鼓电脑?在网上开什么店?还要给那个什么网投钱?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也相信!你们看看,他就是瞎折腾,到处乱扔钱,到这把年纪了,还跟父母住在一起。他父母的那点家底,还能支撑他折腾几年?”
周明理说道:“依我看,庆收的想法很新,比咱这个小县城的人强出了很多。他做的那些努力,暂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但是在不久的以后,他肯定会成功的。唉,要是庆收还在大城市混,现在肯定风生水起,早就发大财了。”
“哼!既然他那么有本事,那他为什么还要待在咱这个小地方?那不是太委屈他了吗?”
“爸,要是庆收走了,谁来照顾他的父母啊?”
周玉荣这才停止了对谢庆收的批判。
周明理感慨道:“庆收年轻的时候就有一股闯劲儿,有野心,有抱负,也肯吃苦,现在他会退缩吗?他肯定是想照顾家里,这才留了下来。我挺佩服他的。”
周可行趁热打铁:“爷爷,你就别生二叔的气了。他泄露了你的秘密,也算情有可原。要是他来家里拜年,你就别冷着一张脸了。而且,二叔说得那些建议,我觉得很好。玉荣果汁打开知名度,销量肯定会大增。”
周玉荣倔强地说道:“这个以后再说。咱们家卖的是品质,不是虚名!玉荣果汁能在咱们这一带打出名堂,已经很不容易了。咱们一定要稳扎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