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的那处小山谷,不经意间已经冒出很多大麻秧。
去年洒下的种子,收回的麻皮不多。
能赶得及结籽的,就被他们撸下来随手扔出去。
家里的活儿一样接着一样,几乎没有个喘气儿的时候。
麻田那边不是忘记了,是还顾不上。
兄妹几个起早贪黑要练功,还要下地干活儿。
因为五里川来回不方便,还要留一个在家喂鸡喂兔子。
最重要的是得有人做饭呐,否则前胸贴后背地回来,难道喝凉水么?
堂远已经带着六子出发去桃李庄,过去那边比县城还远一些。
从野鸡岭镇出发,穿过县城到桃李庄还有二十几里。
堂远和福禄的脚程快不到哪去,走到地方也得天黑了。
堂远买了常见的四样礼,不多不少,合得上他们的家境。
虽说他和柳承听多了梁半仙儿的事迹,但是没有深入接触过。
路上两人也在说这个事儿,堂远把能想到的突发情况都说给福禄听,就怕这个闷不吭声的孩子受委屈。
福禄乖巧的很,说什么都听着。
内心却是不住地翻白眼,三哥这么啰嗦,不累吗?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至于连吃喝拉撒都叮嘱这么详细?
桃李庄是个大庄子,两百多户人家分布在桃林之中。
接近桃李庄时,远远就能看见成片的果树。
这个季节,杏花和桃花还剩下零星几枝开着。
花也有懒惰的,踩了春天的尾巴,粉白嫩禄相映。
进了村子还有不少李子树,小白花开的很热闹,挤擦擦挨在一块。
堂远不自觉地吞口水,这么多果树,桃李庄的人真是好口福。
福禄微微侧目道:“三哥,注意脸面。”
堂远不在意道:“又没人认识咱,我闻闻花儿香咋了?”
福禄戳穿他:“不是吧?不馋果子吗?
再说了,以后我要是留在这学艺,你不是丢了我的人?”
堂远那对眉毛像两条虫似的动:
“六子,待会儿见了人你得好好表现。
你过不了梁半仙儿的关,丢你三哥的人。”
福禄嘴角微微撇了下道:
“那我要是过了呢?”
堂远露出两排牙笑道:
“哎呦呵呵,那还用说?
三哥一准儿月月来,每个月三五趟也不嫌累的。”
福禄眼神斜斜地飘向一边:
“你看我,还是看果子熟没熟?
摸摸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兄弟俩穿梭在果林之中,桃李庄简直不像人间村庄。
林径,落英,双少年。
桃李庄主要是两大姓,李姓居多,梁姓略少。
梁半仙儿家居住在桃林深处,两个面生的俊俏少年走在村子里,都在打听这是谁家的亲戚?
等到了梁半仙儿家门前,青砖碧瓦,已显出陈旧之感。
青苔石阶两三层,木门上有两个磨光滑的铜环。
堂远先帮福禄整理一下衣领和头发,用袖子给他擦擦额头的薄汗。
左右看了看,六子的衣裳磨损不大,这套还没什么补丁。
然后自己又把挽起的袖子放好扯平,抬胳膊蹭了蹭脸,这才提气上前叩响木门。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梁愚,梁半仙儿的儿子。
堂远笑着打招呼:“梁大哥,好久不见了。”
梁愚自然难掩惊讶,又很快反应过来侧身请人进院。
“我记得你,卖熏兔的,你是哥哥还是弟弟来着?”
“梁大哥叫我叶三儿就是,这是我六弟福禄。”
福禄伸出手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同辈礼。
“梁大哥好。”
梁愚虽然天资愚钝了些,但是眼力还是够的。
福禄双手上的茧和疤,都在他熟悉的位置。
“叶三弟今日登门是?”
堂远将礼物放在院中的石桌之上,笑道:
“来拜见梁先生的,不知他老人家是否方便?”
先生?这称呼不该在他们家出现呀。
梁愚向正房看了眼才低声道:
“那可能不凑巧了,祖父身子不好,父亲已经守了四日。”
堂远的表情连一丝波澜都未起:
“这样啊,那我们更应该探望一下梁爷爷了。
梁大哥放心,我们不会打扰梁爷爷的,就进去看一眼。
再说上门一趟,本来也应该见过长辈。”
梁愚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那好吧,不过你们得在这等我一下,我要进去跟父亲知会一声儿。”
“劳烦梁大哥了。”
福禄凑到三哥身边问道:
“怎么没看到其他人?不是说梁愚都有儿子了吗?”
堂远道:“消息不能错,可能刚好不在家呗。”
几句话的功夫,梁愚出来招手请他们入内。
梁家的小院跟大湾村的不同,一看就是请人专门建造的。
院中有石桌廊亭,房子构造也不像他们的泥坯草房似的大开大合。
进门拐进梁老爷子的卧房,一道屏风,隔开小暖炕和雕花床。
这风格,有点融合南北的意思。
此时梁老爷子依靠在床边坐着,身上搭着薄被。
梁半仙儿搬了个方凳坐在床边,以便随时照顾老爷子。
堂远带着福禄进门,梁老爷子和梁半仙儿的视线都看过来。
梁愚刚才进门说了叶堂远带着礼物上门之事,在梁半仙儿看来,应该是小孩子有什么事求他。
等两个孩子见礼寒暄后,梁半仙儿问道:
“你们有事直说就行,外边桌子上的东西拿去退掉吧。
你们兄弟出来摆摊儿,家里应该也不宽裕。”
堂远不慌不忙道:
“梁伯伯,小侄带着弟弟上门,确实有事相求。
您不妨先听完,再决定那礼收不收。”
梁半仙儿道:“你说就是。”
堂远顾虑道:
“梁爷爷是否要歇息?需要我们去外边说吗?”
梁老爷子摇摇头,稀疏的白胡子颤了颤。
堂远道:“梁伯伯,今日登门确实冒昧。
但是我们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
我这个弟弟,是个喜欢刻木头的呆子。
过年买回去的桃符,他闲来无事就盯着看到出神。
我也知道您这是家传的手艺,肯定不会外传。
弟弟央求我好些日子,就想见见您。
我也是没办法,这才……”
福禄在心里撇撇嘴,三哥的确能编。
“他呀,就想亲眼见识见识您的雕工。
要不是我大哥实在抽不开身,怎么也得更郑重些。”